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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iangyituo

[转载] 搜神记(连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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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3:24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面色骤变,周身僵冷,仿佛突然掉入无边而黑暗的冰窖里。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3: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云梦凶兽
尹瑶芳心剧震,脑中一片迷乱。
  她曾听长辈说过,当年乱贼共工的妖法玄功冠绝天下,曾位列“大荒十神”之首,被颛顼帝封为水正、“玄天公”。但因野心勃勃,不甘居于人臣,悍然领兵造反,割据称王。
  颛顼帝二十年间七次征伐,无不败北。究其原由,不仅因为叛军兵多将广,拥有“九头蛇神”相繇等凶神恶煞;还因共工得到昔年水族“万寿无缰”百里春秋的心法孤本,精擅御兽之道,将其时“大荒十大凶兽”中的九只收归麾下,凶焰倍炽。蛇尾蝠龙兽便是其中至为凶狂的一只。
  不周山之战,颛顼帝险胜共工,将他尸首与九大凶兽封印于炼神鼎,永镇于九蟒泽下。
  倘若吴英见到的当真是蛇尾蝠龙兽,那么它岂不是从封印中逃脱出来了么?其他的八大凶兽呢?共工呢?难道近来哄传的共工复活,九兽肆虐的谶言竟是真的么?
  想到这里,她又惊又惧,指尖微微地颤动起来,一直坚如磐石的信念也在此刻有了些须动摇。
  只听吴英梦呓似的喃喃道:“是了!蛇尾蝠龙兽,它就是蛇尾蝠龙兽!这怪兽咆哮肆虐,转眼之间就将‘辟邪号’打得稀烂,数百个弟兄要么惨遭横死,要么摔落湖里,被它一爪劈开肚子,扯出内脏,吃得干干净净!”
  “我发狂似的在水里游着……游着……风声呼呼作响,在我耳边,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狞笑着:‘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回来啦!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回来啦!’”
  他的声音越来越凄厉,眼白急速转动,面目狰狞、恐惧而又狂乱。众人心惊肉跳,掌心里满是汗水,情不自禁地朝后退缩。
  吴英喘息道:“蛇尾蝠龙兽的怪吼声越来越近了,断腿、人头、血淋淋的肠子……密雨似的从我身边飞过,我害怕极了,忍不住转头回望。突然看见茫茫大雾里,一双碧绿的眼睛闪闪发光,随着那怪兽一起,飘飘荡荡,越飞越近,那个狞笑的声音便是由他发出来的……”
  “那个声音阴森森地笑着:‘我不会杀了你,会给你留一口气,让你把我复活的消息告诉每一个人。告诉他们,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突然看清了,那是一个人头!这时,怪兽怒吼着扑了上来,爪子撕裂了我的胸膛,我看见自己的鲜血溅在那个人头上,那是共工!我亲眼看见的!我……我亲眼看见的!那是共工!
  他声嘶力竭,凄烈地狂叫了几声,突然仆倒在地,急剧抽搐,再也不动了。
  众人大哗,舱内一片骚乱。
  有人尖叫道:“蛇尾蝠龙兽既出来了,共工多半也当真复活了!敖船主,咱们赶紧转舵回航,到东海避上一避……”
  一言既出,登时又有数十人齐声附应。
  敖少贤高声道:“大家先别慌乱。人既已死,焉可复生?我想这不过是共工叛军传播的谣言而已,旨在制造混乱,寻隙生事,大家倘若信谣传谣,那便正中了叛贼下怀……”
  “敖船主,这可不是我们胡说八道。”一个白衣男子大声道,“这几个月大荒到处都在流传此事,说得有根有据。就算咱们不信,这吴什长中了巫尹的食心蛊,他总不会说谎吧?”
  敖少贤淡淡道:“吴什长兴许不会说谎,但他看到的究竟是否妖魔的障眼法,那便难说得很了。”
  一个粗豪汉子起身叫道:“他奶奶的,管他是真是假,保住性命才是真。姚某可不想和这姓吴的在阴间里作邻居。”
  众人轰然附和,纷纷叫道:“宁信其有,不信其无。性命攸关的事,岂能当作儿戏?”
  “敖船主,九蟒城是万万不能去了,我们搭乘你的商船,是为了发财,可不是为了找死。”
  “敖侯爷,大不了我们加倍付你酬金,就当赔偿你的损失,快快打道回府便是。”
  尹瑶正自心乱如麻,听到这些喧哗,眉尖一拧,妙目中闪过嗔怒之色,正要起身说话,又听敖少贤朗声道:“诸位既然都是商贾,必知道‘诚信’二字的重要。‘火龙王’十年间往来江海,风雨无阻,一日也不耽误行程,讲得便是‘诚信’二字。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敖某将信义瞧得比生命还重。既然说好了半月之内将各位安全送抵九蟒城,就算是海啸山崩、洪水地震,也决不退缩半步。否则敖少贤他日还有什么颜面立足东海?”
  他的话虽然温文依旧,但语意斩钉截铁,不容一丝转圜余地。众商贾面面相觑,又是失望又是恐惧又是愤怒。
  那粗豪汉子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敖少贤,你奶奶个紫菜鱼皮,为了你的面子问题,就不顾我们大家死活吗?你要发疯别拉上咱们,老子付你大把钱银,可不是想和你一起陪葬……”
  “啪”地一声,敖少贤指尖一弹,一个丝囊倏然飞落在那汉子跟前,滚出二十多颗龙眼宝石,绚光异彩,闪闪夺目。
  “姚公子,你付的船资是三百两黄金,敖某原封奉回,再送二十八颗南海龙眼石作为陪谢。你带上你的行李货物,即刻离船便是。只是离船之后,阁下是死是活,敖某可就爱莫能助了。”
  敖少贤顿了顿,淡淡道:“来人,给姚公子准备一艘小船,让他返回东海。”
  “得令!”两名龙族卫士高声应诺,一把架起目瞪口呆的姚公子,将宝石塞入他的怀里,大步朝舱外走去。
  “你奶奶个紫菜鱼皮,姓敖的,你把老子半路丢下船,这算什么诚信?老子就算被怪兽吞了,化作水鬼,也要游回东海龙宫找你报仇!你奶奶的……”那姚公子到了舱外才回过神来,嗷嗷大叫,骂声越来越远,渐渐化为惨叫。过了片刻,只听“扑通”一声,终于彻底宁静了。
  众商贾瞠目结舌,仿佛石雕铁铸,半晌说不出话来。
  敖少闲环顾众人,淡然道:“身在险境,越发要同舟共济,这浅显的道理姚公子居然不懂,当真可惜之至。谁若不相信敖某,也想要自行返航的,随时都可以提出来,敖某定为他准备两倍赔金、一艘小船,决不强留。”
  众商贾大梦初醒,纷纷道:“岂敢岂敢!炽龙侯犹如北斗星辰,指航明灯,我若不相信炽龙侯,还敢相信谁来着?”
  “炽龙侯忠守信义,在下敬佩万分,仰慕不已,真想与您结拜兄弟。”
  “他奶奶的,有谁再敢叽叽歪歪地乱起哄,老子一脚将他踢下船,为敖船主节省盘缠。”
  “君子有所不为,有所必为。呜呼!炽龙侯这番话当真如春风徐来,拨开乌云见日明,照得鄙人心头暖烘烘的,都快流出泪来。”
  尹瑶瞧得又是惊诧又是好笑又是快意,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烦乱疑惧之心少减。心道:“想不到他看起来温文尔雅,关键时候却也是果决狠辣。若不杀一儆百,还真镇不住这场乱子呢。”暗起佩服之意。
  “既然各位都没有异议,那我们就继续前航吧。夜已深了,各位也请回舱房休息。” 敖少贤微微一笑道,“是了,吴什长既说翡翠城已被贼军攻占,咱们便绕道航行,恐怕会耽误一点时间,还望大家海涵。”
  众人连称不敢,纷纷告退。
  尹瑶等人正要回舱,却听敖少贤微笑道:“巫尹大人、鱼岛主,列位可否到敝舱一叙?事关重大,万勿推辞。”
  进了舱房,敖少贤将舱门关紧,转身行了一个大礼,恭声道:“敖少贤有眼不识泰山,未能及时恭迎陶唐侯、尹祁公主、箭神公,万请恕罪!”
  尹瑶大吃一惊,青衣老者等人的面色也登时剧变,那少年侯爷失声道:“你怎么知道……”说得太急,立时又剧烈咳嗽起来。
  人影飞闪,那两个黑衣大汉一左一右夹击敖少贤,四只手掌瞬间便将其要穴制住,只待青衣老者一声令下,便立即吐力取他性命。
  敖少贤神色不变,微笑道:“箭神公请放心,在下若有一丝谋逆不敬之心,何必等到此时此地?”
  青衣老者细眼之中光芒闪烁,缓缓道:“老朽自问脱胎换骨,即便是陛下也绝难认出,不知炽龙侯是怎么看出端倪的?”
  此言一出,便是自认身份了。这老者赫然竟是在当今“大荒十神”中位列第七,与金兔公常阳、三苗公讙兜、玄牛公公孙岳、炎蛇公烈定侯、白马公鲧并称“天下六公”的箭神公逢蒙!
  敖少贤道:“巫尹易容之术天下罕匹,原本极难看出破绽。但鹤立鸡群,龙游浅泽,气质相去殊远,难免引人注目。在下初见箭神公,便觉渊停岳峙,深不可测,当时就颇为诧异,南海之中哪有如此人物?”
  他这话说得极为聪明,既不得罪巫尹,又暗暗捧了逢蒙与尹瑶等人,让他们不致觉得太过难堪。
  见他们脸色微微缓和,又道:“后来听那吴什长述说妖魔之事,舱中众人全神贯注,真气、念力不免随其波动起伏,但只有箭神公的神念真气依旧波澜不惊,深不见底,这种修为即便是仙级人物也极难拥有。”
  逢蒙皱眉道:“炽龙侯就凭这些便可断定老朽身份么?”
  敖少贤微笑道:“此事相关重大,在下岂敢胡乱猜测?箭神公虽然面貌、身材都有了极大变化,就连眼睛也精心乔化,但却漏过了两个细节。”
  巫尹心下不服,哼了一声道:“什么细节?”
  敖少贤道:“箭神公的双手。”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4:20 | 显示全部楼层
众人忍不住朝逢蒙的双手望去。尹瑶仔细瞧了几遍,心中一动,脱口道:“是了!手指的骨节!”
  敖少贤目中闪过赞许的神色,微笑道:“尹祁公主电眼如炬,可要比在下反应快得多了。箭神公的右手拇指、食指与中指,左手拇指与食指的骨节远比常人大得多,若不是浸淫弓箭之道数十年绝不会如此。最重要的一点在于,这是左撇子神箭手的独有的特征。普天之下,念力真气臻于神、仙级别,又精擅左手箭道的,想来想去,除了箭神公实在找不出第二人了。”
  逢蒙微微动容,叹道:“常闻东海炽龙侯温文风雅,智计过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龙族有了你,难怪能横行江海,百无禁忌了。”
  敖少贤忙道:“箭神公过誉了,‘智计过人’四字敖少贤断不敢当,只是心细一些罢了。巫尹神乎其技,天衣无缝,若不是在下疑心在先,决难看出一丝破绽。”
  巫尹面色涨红,想到自己呕心沥血的“得意之作”竟被这小子一眼看穿,又是羞愧又是恼怒,一时心灰意冷,叫道:“罢了罢了!”气呼呼地一屁股坐下。
  逢蒙点头道:“不骄不躁,更属难得。季武、商阳,你们退下吧。”那两名黑衣大汉应声而退。
  尹瑶眼波流转,微笑道:“那么,敖公子又是如何猜出孤家以及殿下的身份呢?”那少年侯爷也大感兴趣,笑嘻嘻地凝神倾听。
  这重伤初愈的少年侯爷正是当今大荒天子帝喾的次子、陶唐侯公孙尧,又名放勋。而这自称巫尹侄女的少女“尹瑶”正是其孪生姐姐尹祁公主濯雪。
  帝喾娶姜嫄、简狄、庆都、常仪四妃,育有五男三女。放勋与濯雪系庆都所生,据说出生之时红光满室,异香绕梁,凤凰鸟成群盘旋欢鸣,三日方散,天下人尽称吉祥。
  濯雪、放勋自小聪颖智慧,卓然超群,十三岁时,便各自被帝喾封为尹祁公主与陶唐侯,各有属地。两人性情虽颇有不同,但都仁义亲和,极得民心,也颇受帝喾喜爱。
  敖少贤恭恭敬敬地道:“在下常年往返江海,自然会听到许多风言风语。陶唐侯与公主的秘密之行,在下也知道一点。既已认出箭神公,自然也不难猜出尹祁公主与陶唐侯了。”
  众人大凛,寒意陡生。逢蒙沉声道:“你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又怎么知道陶唐侯与公主的秘密之行?”
  敖少贤沉吟道:“在下不敢说。说出来或许便是死罪。”
  尹祁公主心中突突一阵乱跳,道:“你说吧,孤家赦你无罪。”
  敖少贤道:“是。”踌躇片刻,方道:“在下……在下听说陛下重病在身,已有时日……”
  众人面色陡变,放勋更是“啊”地一声,惊讶无已。
  敖少贤见势立即凛然不语,但心中却是一沉,知道传言不虚。
  舱内一片寂静,尹祁公主螓首低垂,肩头轻颤,眼圈微微地红了,半晌,才低声道:“你还听说什么了?”
  见她那悲楚欲绝的神情,敖少贤心中忽地一阵悸动,怜意大起,直想拥她入怀,抚平其创。但立时想起君臣有别,这等念头实属大逆不道。
  当下略一定神,道:“近几个月来,共工元神从九蟒泽底逃脱的谣言不胫而走,传得沸沸扬扬。在下听说陛下的病是因受了共工邪灵的诅咒,没有一个巫医可以治愈,除非得到传说中的不死神药。只可惜当年不死国被蛇族所灭后,不死药的药方也随之下落不明。但据说乃药方并未遗失,而是被蛇国公烈定侯藏起来了。只要他交出药方,陛下的病自然便有转机……”
  说到此处,敖少贤突然一顿,道:“恕在下直言,大荒十二国中,除了熊、龙两族之外,当属蛇国最为强盛。这些年,蛇国借着剿灭共工叛党,招兵买马,势力更是急剧扩大。陛下病危,蛇国公若起贰心,大荒只怕立即便要大乱……”
  逢蒙皱眉道:“蛇国公忠君爱国,绝无贰心,炽龙侯多虑了。”
  敖少贤微微一笑道:“在下只是打一假设而已,绝无此意。陛下自然知道蛇国公忠心耿耿,因此才派遣箭神公护送陶唐侯与公主前往炎蛇国。陶唐侯与公主是庆都王后所生,也是蛇国公的甥侄,由他们作为帝使自然再为合适不过。一来可由陶唐候代表陛下嘉赏问候,二来将……将公主下嫁紫蛇侯,联姻结好……”说到最后一句时,忽觉隐隐刺痛,苦涩烦闷,忍不住看了公主一眼。
  尹祁公主双靥晕红,眉尖轻蹙,别过头去,心中空茫凄楚,百味交杂。
  诚如敖少贤所言,帝喾确是担心蛇国作乱,所以才派遣逢蒙秘密护送放勋姐弟前往蛇国,安抚笼络,同时换取不死神药。她是蛇国公的族甥女,也是帝喾最为喜爱的女儿,两种身份注定了她必将成为此次和亲的主角。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就算有司南,往往也只能随波浮沉而已。”见面之初,这个龙族男子的话便如楔子般打入她的心底。
  虽然贵为天子之女,却不能选择自己的命运。她和漂浮于这云梦泽上的断苇叶萍又有什么区别呢?只能在茫茫大雾里随波沉浮,流向不知未来的苍茫里去。
  众人的面色越来越沉重,想不到自以为密不透风之事,竟连这荒外贵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逢蒙缓缓道:“这消息已经传得到处都是了么?”
  敖少贤苦笑道:“恐怕是的。这艘船上除了各国商贾,还有海外番国的诸多使者,他们带了许多珍宝神物抢在祭神节前赶往九蟒城,为的便是巴结蛇国公和驸马爷。”
  顿了顿,又道:“近来云梦泽上风云突变,祸乱横生,区区数日之内便有十余艘船舰被贼军所灭,就连我龙族商船亦接连受到攻击。如今翡翠城也告沦陷,又多出什么妖兽咆哮,共工复活的谣言……这一切只怕都与箭神公此行有关。”
  逢蒙面无表情,淡淡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一路上屡屡遭遇叛贼乱党的狙击,我便知走漏了消息。嘿嘿,这些贼军是想劫杀我们,逼死陛下,搅得天下大乱,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
  敖少贤沉吟道:“在下以为目前最让人担忧的,倒不是共工叛党,也不是炎蛇国的态度,而是其他诸侯国。”
  逢蒙沉声道:“炽龙侯何出此言?”
  敖少贤道:“共工叛党盘踞云梦泽,已不是一日半日。这些贼军分为八大股,割据一方,虽然遭到围剿之时会相互援引,协和作战,但一旦帝国军撤退,他们又立即相互内讧,争斗不休。四分五裂,毫不团结,这就是叛党始终未能成大气候的根本原因。只要他们不融合统一,就注定只能龟缩在云梦泽里掀一些小风小浪,不足为惧。在下担心的,倒是陛下病危的消息一旦得以确认,大荒十二国会步叛军后尘,分裂割据,内战不休。”
  众人耸然动容,尹祁公主心中一颤,转头凝视着他道:“愿闻其详。”
  敖少贤精神一振,道:“在下实话实说,言语之间如有得罪,还请公主、侯爷、箭神公原谅则个。大荒十二国之中,熊族是中央之地,天子之国,向来自恃高人一等。鹰族、兔族、马族、牛族都是皇族旁亲,势力显赫,彼此之间却也互不低头。我龙族处于荒外,虽极少插手大荒之事,但素有桀骜难驯的声名,除了天子,龙神只怕是谁也不服。蛇族现在如日中天,称雄西南,自视颇高,要让他臣服别族,恐怕也难得很。狼族、虎族、羊族、猴族、象族虽然各有攀附,但也不是绝对不变,一旦形势发生变化,他们多半立刻转投强者。”
  众人听他侃侃而谈剖析各国态势,均觉在理,凝神倾听。
  敖少贤道:“十二国之所以相安无事,全赖陛下在位,势力均衡。如今陛下病危,却将公主下嫁紫蛇侯,又让陶唐侯对蛇国公大加封赏,如此偏爱,难保一些其他侯国没有不满之心。如果陛下服用不死药,顺利康复,各侯国即使不服,也只能窝藏在心底。即便如此,也有极大隐患,一旦陛下百年之后,谁敢保证各诸侯国不会隐忍吞声,不对蛇国发难呢?”
  他顿了顿,叹道:“但倘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倘若箭神公行程受叛军所阻,又或者蛇国公拿不出不死药方,再或者不死药失效……令陛下不幸化羽登仙,炎蛇国只怕立即成为众矢之的,孤立无援。天下无主,大乱立起,共工叛党若在此时乘乱进攻蛇国,必奏奇功。那时大荒分裂之势再难挽回了。所以窃以为,陛下将公主下嫁紫蛇侯,不是对蛇国恩宠,而是将蛇国公推到风尖浪口,对于安定大局并无好处……”
  逢蒙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听到此处,再也按捺不住,蓦地一拍桌子,铁石迸炸如齑粉,喝道:“放肆!既知大逆不道,还敢胡言乱语!陛下苦心孤诣,目光长远,岂是你这等黄毛小子所能体恤?”
  众人霍然一惊,逢蒙素来沉稳缄默,极少大发雷霆,此次拍案而起,实是愤怒已极。
  敖少贤似是早有所料,微微一笑,缄口不言。
  逢蒙灰眉跳动,胸膛起伏,强捺怒气,冷冷道:“少年狂妄,自以为是。阁下以为天下英雄都不如你?就连陛下作什么事还需要你来指摘驳斥么?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以为大荒诸侯都象你一般狭隘不识大体……”
  尹祁公主眉尖一蹙,淡淡道:“神公,炽龙侯一片赤诚之心,才敢冒大不韪而直言相谏,你也别太过怪责了。”
  秋波一转,凝视着敖少贤道:“敖公子,既然你认为此事不妥,不知有什么建议么?”
  敖少贤心下暗叹一口气,正要说话,突听“轰”地一声,船身剧震,众人猝不及防,险些跌倒在地。巫尹“啊”地大叫一声,圆球似的“骨碌碌”翻滚撞墙,狼狈已极。
  “公主、殿下小心!”逢蒙双臂一振,碧光迸爆,如翠带飞旋疾绕,瞬间将放勋姐弟层层护住。
  刹那间船身接连震动,灰尘簌簌,隐隐听见舱外传来众人惊呼尖叫,似乎发生了什么可怕之事。
  尹祁公主蓦地闪过一个念头:“难道被叛军发现,追杀来了?”心中大寒,不及多想,下意识伸手将放勋紧紧抱住。
  敖少贤面色微变,沉声道:“我出去看看。”转身疾奔出舱。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4:44 | 显示全部楼层
“公主、殿下,我们立即离开这里。”逢蒙不容分说,蓦地提起放勋姐弟,朝外飞冲。季武、商阳一左一右,拎起巫尹,紧随其后。
  船舱猛烈摇摆,桌案倾倒。青铜炉霍然倒撞,碳火四飞迸溅,“吃”地一声,蓦地在挂毯上燃烧起来,舱内登时火光熊熊。
  逢蒙传音喝道:“季武、商阳,你们带着巫尹在前头开路。”指尖飞弹,真气轰然激射,将前方火焰瞬间熄灭,舱门连着壁板“砰”地一声撞飞开来。
  两大汉应诺声中,拎小鸡似的提着矮胖如球的巫尹冲出舱外,朝甲板上奔去。
  舱道中人影重叠,眼花缭乱。舱里的想要逃出去,舱外的想要躲进来,狭路相逢,乱作一团。那些惊惶奔入的乘客,被季武、商阳两人当面飞撞,登时闷哼迭声,纷纷倒飞出舱。
  出了船舱,四周灰蒙蒙、白茫茫一片,天旋地转,影影绰绰,分不清东南西北。风声、大浪声、震动声、呼喊声……混相交杂,嘈乱已极。
  尹祁公主等人凝神四望,一时也不知该往哪里去。
  逢蒙探手抓住一人,喝问发生何事,那人也茫然不知所谓,只是结结巴巴地叫道:“妖怪!有妖怪!”
  “乓啷”一声,巨舰似被什么重物撞中,甲板倾斜,众人尖叫,跌撞翻滚。几个人影竟高高地飞了起来,横空掠过,惨叫着没入浓雾之中。
  混乱中只听有人怖声叫道:“妖怪!妖怪在那里!”船舰主楼的探照灯纵横乱舞,突然齐齐照在前方某处。
  雾霭水波光怪陆离,“哗”地一声巨响,水浪冲天,一条八九丈长的巨大黑色物体破浪抛扬,当空划过一条弧线,在半空停顿了刹那,突然重重地砸落在湖水之中。
  “轰!”波涛迸舞,仿佛被炸裂开来,船身登时又是一阵晃动,众人惊叫翻滚,万千水珠密雨似的洒落。
  雾气飞扬,风声呼号,“火龙王”摇荡了片刻,渐渐平稳下来,众人惊魂未定,紧紧抓住身旁船栏铁杆,大气也不敢喘上一喘。
  四周茫茫混沌,一片异样的死寂。
  尹祁公主芳心剧跳,紧紧抱着弟弟,生怕他滑落摔脱。放勋却极是兴奋,咳嗽着低声道:“姐姐,那是什么怪物?”
  话音未落,“砰”地一声闷响,船底剧震,整个船身都被拱了起来。众人齐声惊叫,纷纷冲天飞起。尹祁公主脚下一空,天旋地转,只觉一颗心似乎就将从嗓子眼里撞飞出来,所幸逢蒙神功惊人,立时将她拽回甲板。
  “妖怪!妖怪又来啦!”
  “呼!”风声锐鸣,那条巨大的黑色物体又破浪而出,朝着众人,卷舞怒扫而下。
  “放箭!”混乱喧哗之中,只听敖少贤朗声高喝。“咻咻”之声大作,箭矢密雨破空,朝那黑物攒射而去。
  那黑色怪物卷扫如狂风,雷霆万钧。箭矢还未触及它的表面,便被震得冲天反射,缤纷四落。只有十几枝长箭勉强穿入,但立即也被反弹震回。
  黑影一闪,狂风当头扑到,腥臭逼人。尹祁公主胸口一窒,仿佛被泰山压顶,呼吸不得,鲜血上涌。
  “咯啦啦!”一阵刺耳脆响,那扶桑铁木制成的主桅被怪物扫中,竟然裂开一条长缝。船身陡然倾斜,大浪轰然卷入甲板、船舱,惊呼惨叫不绝于耳。
  怪物顺势击落,“啪啦!”甲板应声破裂,两个水手当头被击中,哼也未哼一声,登时血肉模糊,瘫作一团。
  龙族群雄肝胆欲裂,齐声怒吼,箭石齐飞,矛枪并舞,纷纷朝那怪物甩射攻击。
  “嗷——呜!”仿佛当空一声春雷,兽吼如狂,震得众人气血翻涌,险些晕厥。
  惊涛骇浪翻腾冲卷,那黑色怪物倒飞而起,连带着一个巨大的身躯冲出湖面,“呼啦”一声,白雾迸扬,巨翼暴张,一双碧绿的眼睛狰狞闪耀。
  探照灯齐齐照射在它的身上。凄迷的夜雾里,一只巨大的龙头蝙蝠仰颈咆哮,血盆巨口,獠牙森森,细长的红舌吞吐跳跃;长尾倒钩盘旋,宛如一条蜷缩的巨蟒,蓄势待发。
  “蛇尾蝠龙兽!”
  惊骇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恍然惊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刹那之间,满船大乱,众人惊惶奔走,争先恐后地朝舱里逃去。
  尹祁公主脑中轰然,蛇尾蝠龙兽!真的是蛇尾蝠龙兽!那吴英说得竟是真的!那么共工……共工复活之说也是真的了!
  她残留的一丝侥幸,随着这四十五年前的大荒凶兽的霍然重现而烟消云散,荡然无存。骇讶、绝望、恐惧、迷乱……一时之间竟无法呼吸,无法思想。
  放勋、巫尹、季武、商阳全部呆住了,瞠目结舌,惊骇地瞪着那当空咆哮的凶兽,周身僵冷。就连一向稳如山岳、深似海泽的逢蒙也面色陡变,说不出话来。
  当是时,蛇尾蝠龙兽雷鸣怒吼,双翼舒张,突然急电似的俯冲而下,巨口暴张,一团紫红色的火光轰然怒射,正中主楼。
  “轰!”碎木横飞,火光喷舞,几个人影惨叫着四飞摔落。
  “杀了这妖兽,用它的血染红我龙族的战旗!”敖少贤屹立于角楼顶端,大喝着拉开巨弩,奋力射出一枝旗矛。
  旗矛去势如电,疾逾流星,“吃!”蓦地穿入凶兽肉翼,黑血飞喷,溅得旗帜上斑斑点点。
  那怪兽吃痛,嘶声怒吼,双翼霍然互拍,将旗矛震断弹飞,但那急冲之势却不免为之一滞。
  “杀了它!杀了它!”龙族群雄士气大振,排山倒海地呐喊怒吼。号角破空,战鼓震天,无数箭矢穿云透雾,密集交错。
  蛇尾蝠龙兽巨尾飞扫,远远望去,犹如一圈圈黑轮在浓雾里回旋闪耀,黑光所及,漫漫箭石无不迸飞离散;偶有中的,也不过伤其分毫。
  妖兽滑翔飞舞,巨口张处,一道道火光烈焰喷射飞舞,接连不断地击中船身,帆布、旗帜登时着火。
  转眼之间这艘巨舰上便燃起熊熊火光,焰舌跳跃,映红了半个夜空。若非扶桑木坚硬逾钢,水火难侵,“火龙王”早已名副其实,成了一条沉水火龙了。
  甲板上混乱一片,浓烟滚滚,人影憧憧,众商贾魂飞魄散,纷纷逃躲藏匿,惨叫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时而有人扑打着身上的火苗,怪叫着从尹祁公主身前滚过,落水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龙族群雄抵挡不住,逢蒙灰眉一拧,细眼杀机陡现,冷冷道:“季武、商阳,小心护住殿下、公主!”左臂一振,手掌缓缓舒张。周身碧光一闪,一道翠绿的光芒滚滚卷过手臂,冲入掌心,蓦地破肤喷吐,化为一张淡绿色的气光长弓。
  “震天弓!”放勋大喜,精神登时为之抖擞。
  逢蒙的震天弓名列“大荒三十六神兵”之七,在弓类神兵中仅次于羿的赤虹弓。相传是一百五十年前,黄帝以东海第一凶兽流波夔牛的脊骨亲手所制,每发一箭,便如夔牛怒吼,雷霆齐奏。
  五十六年前,逢蒙在东海擒杀千棘龙鱼时,无意间获得此弓,籍此威震天下。此后十年间,逢蒙炼气为兵,将震天弓化入体内,伸缩自如,因而此弓又被成为“无影震天弓”。
  不周山之战后,逢蒙罕逢敌手,震天弓封匣已近四十年,今日拜这妖兽所激,终于得以重现大荒。
  尹祁公主蹙起眉头,忧喜交集。逢蒙震天弓既已出匣,这妖兽或可收伏,但他们的踪迹也必将因此暴露,前途势必更为凶险。然而眼下局势紧迫,顾不得许多了,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思忖之间,逢蒙气弓已张如满月,“哧”地一声,一道耀眼绿芒从右手指尖破舞而出,化为四尺来长的气箭,遥遥对准那疾扑而来的蛇尾蝠龙兽。
  逢蒙灰眉跳动,目中精光爆射,蓦地轻叱一声:“中!”
  “轰隆隆!”气箭脱弦,光弓震动,登时如滚滚惊雷,震耳欲聋。
  那道气箭破风高飞,划过茫茫浓雾,将四周空气瞬间吸入,滚滚飞舞,犹如一个巨大幽蓝色的涡旋光波,青芒碧彩,绚光夺目。
  号角、战鼓、呐喊……齐齐顿止,云梦泽突然沉寂下来,就连那怒吼的风声也似乎瞬间暗哑,战旗、风帆卷着火焰,在耀眼青光下无声地鼓动。
  只有雷声轰隆回荡。
  天地尽蓝,须眉皆碧。
  这一瞬间,众人都在抬头仰望那道青紫蓝碧……回旋电转的彩光气箭,心跳停止,呼吸窒滞。
  “仆!”气箭穿过蛇尾蝠龙兽的巨翼夹击,闪电似的没入它的胸腹,耀眼的青蓝强光顿时消失,天地陡暗。
  那怪兽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狂怒的痛吼,双翼扭曲,蛇尾收缩,体内鼓起一团刺目的蓝光。
  “蓬!”那团蓝芒猛然膨胀,剧烈地爆炸开来,强光闪耀,宛如银蛇乱舞,雷电交错。
  蛇尾蝠龙兽悲吼如狂,巨大的躯体在半空中停顿了刹那,陡然炸裂,血肉横飞,强烈的腥臭气瞬间弥布在云梦泽上空,久久不散。
  “裂天雷箭!”“裂天雷箭!”
  “箭神公!”“箭神公!”
  凄茫的大雾里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火龙王号瞬间沸腾了。所有的人都认出这惊神泣鬼的一箭。当今天下,除了箭神逢蒙,又有谁能一箭扭转乾坤,将这凶焰炽烈的妖兽瞬间击成肉末?
  放勋瞧得眉飞色舞,拍手咳嗽笑道:“神公箭法,当真天下无双!这一箭射出,就算九大凶兽齐临,也一样被穿成肉串。”
  逢蒙听若罔闻,依旧面无表情地站着,身子微微一晃,突然趔趄坐倒在地,那淡绿色的震天弓波光碎荡,倏然消失。
  尹祁公主大吃一惊,季武、商阳失声道:“神公!”忙上前将他扶起。
  逢蒙面色惨白,摆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说话,嘴唇翕动,刚一张口,立即喷出一口鲜血。
  众人骇然,始知这一箭业已耗去他极大真元,虽然瞬间毙杀凶兽,却也落得两败俱伤。
  夜色正深,大雾茫茫,众人欢呼鼓舞,却瞧不真切,浑然不知发生何事。
  尹祁公主见他颓唐疲惫,刹那间仿佛苍老了几岁,心下登时一沉。想起这一路上他忍辱负重,忠心护主,而自己却常因不满他的独断专行,与之抬杠,倏地一阵难过、懊悔,低声道:“神公……”话音未落,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逢蒙闭眼调息,过了片刻方才睁开双眼,气息不畅,无法传音入密,只得低声道:“公主、殿下请放心,老臣只是施两伤法术,耗损了些元气,休息一两日便可恢复。大家别张扬,免得……免得……”胸膛起伏,剩下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众人见他如此,心情越发沉重,适才的欢跃狂喜早已烟消云散。
  冷风呼啸,风帆猎猎,云梦泽上大雾凄迷依旧。船灯纵横照射,水气森寒,幻影重叠,前方越发扑朔迷离了。
  “火龙王”号驶过之处,波涛分涌,泡沫滚滚。满船欢呼的人群中,谁也没有瞧见一个奇异的人头破浪探出,朝着朦胧船影凝视片刻,又重新潜入水中……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5:1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惊涛骇浪
到了半夜,大雾越来越浓,“火龙王”仿佛在天上云端飘渺航行。所有探照灯一齐照射,也只能朦朦胧胧地看见一些水光波影。
  敖少贤虽然饱历风浪,熟悉大泽,却也从未见过如此浓雾,心中不免也有些忐忑。
  若在翡翠泽航行,他闭起眼睛也可指挥若定,但眼下翡翠城失陷,航线已改,这片陌生水域里暗礁分布几何,实是所知寥寥,为安全起见,惟有下令缓速前行。
  但此刻最令他担心的,却不是暗礁险滩,而是叛党。
  逢蒙一箭射杀蛇尾蝠龙兽,行踪暴露,共工八大股必会闻风而至。一旦被叛军追击围堵,恶战难免。届时“火龙王”号能否从群凶夹击中突围而出,将公主一行安全送抵九蟒城呢?
  想到此处,敖少贤的心头不由涌起阵阵寒意。部署既定,刚从角楼下来,便有卫士来报,说箭神公急令召他前往。他心里微微一凛,快步往逢蒙舱房走去。
  船上欢声笑语,依旧沉浸在歼灭凶兽、死里逃生的喜悦之中。
  到了逢蒙舱房外,却见人头耸动,近百人前拥后挤,将舱门围得水泄不通,任季武、商阳如何叱呵驱赶,也始终涎脸堆笑,谀辞如潮,蚊蝇似的集结不散。
  敖少贤微微一笑,心下雪亮。这些商贾都是善于投机的精明之辈,既知当今大荒最受恩宠的陶唐侯、尹祁公主与当朝四大权臣之一的兵相箭神公在此,岂能不乘机结识奉承一番?
  当下挤过人群,高声道:“敖少贤奉召拜见箭神公。”
  季武、商阳闻声松了口气,呵斥驱开众人,护着他进入舱房,立即转身把门严严实实地关上。
  “敖公子,你总算来啦。”刚一进门,便听见公主那清柔婉转的声音。
  敖少贤恭声道:“敖某来迟,公主见……”甫一抬头,心神大震,剩下一个“谅”字竟如噎堵咽喉,说不出来。一时间怔然木立,脑中轰然回荡:“原来她竟是这般美貌!”
  尹祁公主一袭白衣,翩翩而立。肌肤胜雪,姿容如画,明眸清澈如秋水,顾盼流辉,宛如冰梅雪莲,清丽不可逼视。见他失魂落魄,灼灼凝视自己,双靥晕红流转,低声道:“你请坐罢。”
  敖少贤霍然醒觉,脸上烧烫,定神道:“多谢公主。”欠身在海狸皮凳上坐下。
  目光四扫,这才瞧见斜对面白虎皮长椅上斜躺着一个白衣少年,俊秀绝伦,长得与公主极为相似,想必就是变回原貌的放勋。他正饶有兴味地瞟着自己,若有所思。
  屋角炉火熊熊,其上架着一个黄铜药罐,怪味蒸腾。逢蒙也已换回原貌,盘坐在药罐旁边的软垫上,闭目调息,头顶白汽缭绕。
  巫尹念念有辞,双手飞舞,将数十根银针扎在逢蒙的周身要穴上,为其舒经活脉。
  敖少贤心下一凛,已明所以,但只装不知,恭恭敬敬地道:“神公召见在下,不知有何指示?”
  逢蒙睁开眼,凝视他半晌,徐徐道:“关于那共工复活,九兽咆哮的妖谶,炽龙侯有何看法?”
  敖少贤坦然道:“在下以为这不过是共工叛党蛊惑人心,借尸还魂的诡计。”
  “是么?”尹祁公主花容微动,凝视着他讶然道,“即使敖公子亲眼看见了蛇尾蝠龙,依然这么认为么?”
  “不错。”敖少贤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淡淡道,“就算这蛇尾蝠龙当真是从九蟒泽底逃出来的,也不等于共工复活。倘若共工当真活转,叛军势必早已大张旗鼓,劫掠天下,何必藏匿在这云里雾中,依靠一只凶兽故弄玄虚?”
  逢蒙动容道:“好一个‘故弄玄虚’。炽龙侯真可谓一针见血,直指要害。只可惜天下人都被叛党的奸谋蒙蔽了双眼,有阁下这般慧眼的少之又少。”
  灰眉一挑,道:“炽龙侯常年往返大泽,应当对云梦泽水势地理、共工八股叛军的分布状况了解得不少了?”
  敖少贤微微一怔,不知他为何会岔话至此,但仍据实道:“略知一二。大泽凶险莫测,有许多地方在下并未去过。共工八股党虽然各有属地,但行踪不定,变化无形,也不好估测。”
  逢蒙点了点头,又沉吟道:“老朽听说炽龙侯的先祖是镇海王六侯爷?”
  见他欲言又止,突然又岔到另外一个话题,敖少贤心底更加奇怪,点头道:“镇海公正是在下太曾祖。”
  逢蒙道:“镇海王风流倜傥,忠义双全,实是两百年来荒外第一英雄。想当年在东海之上,以四千残军死战水妖三大舰队,断桅沉舟,击颅吹骨,杀得妖军一蹶不振,风姿绝世,让人高山仰止,千秋传诵……”
  敖少贤越听越是诧异,逢蒙素来沉默寡言,口不臧否人物,今日在痛斥了他一番之后,忽然又破天荒对自己及先祖大加赞誉,其必有由。
  忽然灵光一闪,已明其意,扫了公主一眼,热血上涌,起身正容道:“箭神公请放心,敖某必定誓死护卫殿下、公主周全,宁可‘断桅沉舟,击颅吹骨’,也绝不让贼军伤殿下、公主分毫,损辱我先祖忠义之名。”
  众人闻言无不动容。逢蒙眯起双眼,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笑意,点了点头道:“敖家儿郎,忠义无双,老朽自然放心。只是……”
  沉吟片刻,又道:“眼下‘火龙王’号已成众矢之的,倘若叛军闻风追来,炽龙侯以为我们有几分胜算?”
  这个问题敖少贤早已想过多遍,听他问及,不假思索道:“共工八股流亡大泽数十年,对于云梦泽的熟悉只怕更在我之上。这些年贼军掠夺了许多舰船,势力大张,其中至少有三艘‘女娲’级战舰与‘火龙王’旗鼓相当。寡众悬殊,倘若当真鑫战起来,几无胜算,至多两败俱伤。”
  众人面色微变,放勋笑道:“炽龙侯,你即说‘几无胜算’,怎么先前又敢拍着胸膛保证‘绝不让贼军伤殿下、公主分毫’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么?”
  敖少贤微笑道:“殿下,在下只说没有胜算,可没说不能逃之夭夭。”
  “逃之夭夭?”尹祁公主眼睛一亮,道,“敖公子有何脱身妙计?”
  被她那澄澈的妙目一扫,敖少贤的心中登时又剧跳起来,微微一笑道:“岂敢称妙计,只是多亏了巧倕的妙手而已。巧倕造此船时,用多余的扶桑木料造了一艘潜水艇,藏在船底。船艇外身涂满‘西海逆光鳞’,潜入水底时便如隐形不见,因而又称‘无影潜龙艇’……”
  众人听到此处无不大喜,有了这隐形潜水艇,就算被贼军团团围困,也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逃出千里之外了。
  敖少贤续道:“……倘若贼军追来,敖某必率东海儿郎誓死相战,将贼军吸引开来。箭神公则可护着殿下、公主,乘坐潜龙舰悄然从船底离开……”
  逢蒙摇了摇头,道:“炽龙侯,云梦泽迷雾茫茫,风波险恶,乱党贼军又神出鬼没。若没有你引路护卫,我们就算突出贼军包围,也到不了九蟒泽。”
  敖少贤道:“神公请放心。在下自会挑选几个极为熟悉大泽情势的弟兄,与你们一道同行。”
  逢蒙淡淡道:“炽龙侯,不是老朽不信任你的手下,只是老朽此行责任重大,关系帝国存亡,不敢有一丝懈怠。如今多事之秋,人心叵测,贼军的借尸还魂之计又大收奇效,而今满船之中坚信共工已死的,只有你我数人。你是忠义之后,智勇双全,对大泽更是了如指掌,是不二人选。换了其他人引路,焉知他会不会心生异变?”
  敖少贤此刻才明白他迂回许久的用意,起身一揖,正容道:“多谢神公信任。只是敖某是‘火龙王’的船主,当与此船上六百东海男儿生死与共。船在人在,船亡人亡,岂敢独自逃生,弃满船弟兄、乘客于不顾?情义难容,恕敖某无法从命。”
  他这话说得掷地有声,大义凛然,尹祁公主芳心一震,放勋更是忍不住鼓掌笑道:“好一个生死与共!难怪炽龙侯的‘火龙王’能纵横湖海,难逢敌手。”
  逢蒙凝视着敖少贤,瞳孔渐渐收缩,淡然道:“炽龙侯此言差矣。世间原本少有两全之事,只能从大义而舍小节。一艘船上不过千人性命,而国难一生,便是万劫不复,生灵涂炭。取舍得失,一目了然。”
  敖少贤沉吟不语。这些道理他心里何尝不知?但要他决然放弃与自己同生共死十余载的好兄弟,却是万万不能。
  “炽龙侯,老朽知你重情讲义,不肯独善其身。但是,阁下大可不必担心‘火龙王’安危。”逢蒙似是看穿他心中所思,挑眉道,“此行伊始,陛下担心惊动诸侯与大泽叛军,横生枝节,因此只让老朽带了百名精兵秘密出京。但诚如你所言,天下既然已经尽知此事,我们又何必藏头塞尾,掩耳盗铃?老朽射杀蛇尾蝠龙,自暴行踪,也是为了引来诸侯三十六堡的援兵。”
  众人“啊”地一声,豁然醒悟。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5:49 | 显示全部楼层
高辛36年,为了遏止叛党的扩张气势,帝喾责令白象、炎蛇、赤虎、青鹰、玄牛、金猴、黄熊七国诸侯集结精锐,在大泽沿岸设立三十六个要塞,围合联防,称为“云梦泽三十六堡”。翡翠城便是其中一个。
  逢蒙道:“我们金蝉脱壳,将叛党与帝国军尽数引到‘火龙王’周遭。倘若三十六堡的船舰能抢在叛军之前赶到,那自然最好。但即便叛军先来一步,‘火龙王’也未必撑不到援兵解救的时刻。只要援兵一到,众志成城,敌寇何愁不灭?”
  顿了顿,淡淡道:“这些年,共工八股流寇东藏西躲,剿之不得,今日正好‘引蛇出洞’,集结三十六堡之兵力,一鼓作气将其荡灭。倘若大功可奏,‘火龙王’便是平乱诛贼的第一功臣,也算是因祸得福。炽龙侯以为然否?”
  众人大喜,无不称善。
  敖少贤心中却是一沉,忖道:“久闻他用兵因势变化,奇诡无形,善于借力打力,反客为主,果然如此。”隐隐觉得似有不妥之处,但一时却又想不分明。
  逢蒙见他兀自沉吟不决,微微一笑,道:“倘若炽龙侯觉得‘火龙王’群龙无首,不能放心,老朽便与你作一桩交易。”
  “交易?”敖少贤愕然。
  逢蒙凝视着他,一字字道:“你带着殿下与公主潜行撤离;老朽则带着你们的替身,留在这‘火龙王’上指挥作战。如何?”
  “神公!”放勋等人大吃一惊,齐齐失声。
  尹祁公主心中涌起莫名的不安,蹙眉道:“神公,父王命你为此行帝使,岂可半途而废,违背圣旨?”
  逢蒙摇头道:“老臣正因奉旨行事,才有如此决定,还望公主体谅。‘万川入海,殊途同归’,只要能确保卫护殿下、公主安全,任何方法都不惜一试。眼下大敌临近,老臣经脉未复,惟有炽龙侯才能带着你们安然离开。而只要老臣还在这艘船上,叛军断然想不到你们已经离开……”
  放勋皱眉道:“神公留在这里太过危险,孤家决不能答应。”
  逢蒙闻言微微动容,语声竟有些哽咽,道:“多谢殿下厚爱,老臣……老臣肝脑涂地,死而无憾。但四十五年来,共工乱党除之不尽,老朽身为当朝兵相,责无旁贷。这次阴差阳错,若能将乱党尽数引来,理当由我率军剿灭。这也是天意使然,安能推脱?况且,我若不留守在此,莫说‘火龙王’群龙无首,一旦三十六堡的援兵赶到,又有谁能指挥调度?”
  敖少贤在一旁思绪缭乱,心潮起伏,一时也说不出话来。虽然不愿离船自逃,但又不得不承认他所说颇有道理。逢蒙用兵如神,有他在此坐镇,贼军纵然十倍于己,也未必能讨得好去。只待援兵一到,便可立时逆转胜负,歼灭叛党。
  当是时,忽听门外喧哗吵闹,有人叫道:“侯爷,大事不好!”
  众人一凛,齐齐起身。
  敖少贤打开舱门,一个侦兵面色惨白,踉跄拜倒道:“云梦泽上到处……到处都是叛军船舰,我们已经被重重包围了!”
  群雄大震,面面相觑,心中俱想:“来得好快!”
  门外众商贾正争先恐后地往舱房里挤,听到此言登时失声齐呼,哄然而散。
  “知道了。吩咐所有弟兄,立即各就各位,准备战斗。我马上就来。”敖少贤思绪飞转,在门口徘徊踱步,一时仍下不了决心。
  “情势紧急,炽龙侯不得优柔寡断。”逢蒙目中精光一闪,蓦地沉声喝道,“敖少贤听令!”
  声音如山岳巍然,威严不容抗拒。敖少贤微微一震,揖手朗声道:“在!”
  狂风怒吼,大雾茫茫,数十艘战舰朝“火龙王”号徐徐围近,旌旗猎猎卷舞,赫然写着“共工”二字。
  号角长吹,战鼓震天,箭矢密集如雨,纵横交错,带着万点火光,缤纷如流星乱舞,煞是华丽壮观。
  流矢飞处,红苗点点跳窜,转眼之间便有几艘大船陷入火海之中,烈焰冲天。
  呼啸的风声中,夹杂着震耳欲聋的呐喊、嘶吼、惨叫以及惊恐的嚎哭……惨烈的战斗在这夜雾凄迷的大泽里缓缓拉开了帷幕。
  距离众战舰数里外的湖面上,波涛汹涌,雾气离散,一个淡淡的梭子形黑影朝着西南方向飞快地破浪滑翔,仿佛一条隐身的鲨鱼,偶尔闪过一道淡淡的鳞光。
  那自然便是无影潜龙艇。
  潜龙艇长三丈,最宽处约为九尺,为狭长梭形,船顶正中竖着一根节龙骨,尾舵宛如鱼尾。艇头、艇尾各有一个圆形水晶石窗,两侧舷壁有四个小窗、十枝长桨。
  此刻,十枝长桨正整齐合一地快速挥动,卷起道道波纹水浪。
  船外身涂满了“西海逆光鳞”,水纹闪耀,与四周摇曳的波光融为一体,若不是凝神细看,绝难发现。
  舱内只有八个座位,一字排列。
  尹祁公主与放勋坐在潜龙艇中间那柔软的鲨鱼皮椅里,敖少贤坐在他们的身后。另外还有四名桨手、一个掌舵。
  透过淡蓝色的水晶石窗朝外望去,白濛濛的夜空被熊熊火光辉映得姹紫嫣红,四周水波潋滟,绚丽迷离,他们仿佛堕入一个五光十色的噩梦里。
  这个梦与他们相隔得如此之远,却又如此之近。
  “炽龙侯,‘火龙王’真能支持到援兵赶来么?”看着“火龙王”孤独地在火海箭雨之中鼓帆破浪,越来越远,尹祁公主的心中突然一阵忧虑,回眸问道。
  敖少贤飞快地划桨,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火龙王’坚不可摧,船速极快,又有箭神公代为指挥,一定能与叛军周旋良久。就算援兵不能及时赶到,以神公的智谋,也必可以安然逃离。”
  他的笑容温暖而从容,有一种让人镇定的魔力。尹祁公主点了点头,心里却嘭嘭地轻跳起来,浅浅一笑,转头朝窗外望去。
  敖少贤心中亦是一荡,不敢多想,屏除杂念,指挥着众水手全速划行。
  这五名水手都是跟随了他多年的龙族壮士,经验丰富,深谙水性,更有一身惊人神力,划起桨来整齐如一,胜过三五十名寻常桨手。片刻之间,便又冲出半里有余。
  船速飞快。碧浪滂湃,白沫飞扬,巴掌大的圆形水晶石窗上斑斑点点地沾洒了许多水珠,迤俪滑落。
  尹祁公主无意间呵了一口气,水汽迷蒙,那壮丽而惨酷的画面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侯爷,前方又来了两艘敌舰。”听到坐在最前的桨手的叫声,她的心登时又提了起来。
  “下潜。”敖少贤一声令下,船身一震,徐徐下沉。那根节龙骨却缓缓螺旋上升,保持透露于水面之上,将新鲜空气源源不断地送入舱里。
  窗外的浪花阵阵拍打船身,水平线很快漫过了窗口上沿,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朦胧的灰蓝。
  放勋从未乘坐过潜水艇进入水下世界,大感新鲜。他虽然贵为王侯,却仍是好奇开朗的少年心性,一边透过窗子朝外眺望,一边谈笑指点,啧啧称奇,将仅存的一点忧惧全然抛到了脑后。
  尹祁公主抬头望去,隐隐约约瞧见一艘巨大的船影从上方徐徐穿掠,一大群彩鱼翩翩相随,仿佛一片瑰丽而诡异的云朵,无声地从窗前飘过。她的心中忽然又是莫名地一沉。
  不知为什么,从“火龙王”上离开之后,她的心头就一直笼罩着一团阴云,沉甸甸地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究竟是在担忧船上的人们呢,还是在忧虑这不可预知的茫茫前程?
  十浆齐飞,潜水艇箭鱼似的游弋,朝着前方那无边的苍茫掠去,距离那刀光火海的世界越来越远了。在这陌生而寂静的世界里,他们齐心协力,紧紧相依,只能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前途未卜,死生难料,一切便交由苍天决定吧。
  这么想着,绷紧了许久的心弦也徐徐地松弛开来。身后那俊雅的男子的气息,如阳光般旭暖而好闻,让她渐渐有些恍惚,疲倦困乏之意如浪潮似的阵阵袭来,将她卷溺淹没……
  不知什么时候,她斜靠着窗子睡着了。梦里春暖花开,蓝天如海,她骑着白马在帝京郊外的草原上纵情驰骋,绿色的长草摇曳着自由的风……
  迷迷糊糊中似乎听到一声闷雷震响,既而一阵猛烈的震动,众人惊呼之声轰然回荡。
  “出什么事了?”尹祁公主蓦地惊醒。
  船尾不知撞到了什么,舱身剧震,险些翻转,众人惊叫声中,东倒西歪,接二连三地撞在舱壁上。
  “哗啦啦!”船身倾斜,节龙骨通气管随之摇摆,湖水登时倒灌而入,浇了众人一头,极是狼狈。
  “是触礁了吗?”众人心里齐齐闪过这个念头。
  “收桨,闭舱!”敖少贤奋力转动轴轮,节龙骨立即封闭,缓缓旋转收缩。众水手也训练有素地将长桨并拢收入外舱。
  整艘潜艇便如一个橄榄,摇晃了片刻,逐渐恢复平衡,静静地悬浮在水中。
  众人屏息凝神,朝窗外仔细眺望。灰蓝色的水一望无际,静谧得让人有些害怕。水草摇曳,几只鱼悠游而过,四周哪有半块暗礁?
  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那不安的感觉又立即浮了上来。
  “嘭!”正自忐忑,左侧的舱壁突然被重物击中,耳边如焦雷迸奏。她眼前一黑,金星四射。
  众人卒不及防,齐声惊呼。船身飘然飞转,螺旋似的在水中乱舞,过了半晌才渐渐停了下来。
  “那是什么?”放勋眼尖,突然瞧见一个黑影从窗外飞闪而过,瞬息不见。
  船舱摇晃,众人惊魂不定,一个水手强笑道:“是铜头鱼吧?”
  话音未落,突听“噶嚓”一声细微的响动,适才被撞击的左舷扶桑木板竟裂开几条缝隙。
  众人面面相觑,倒吸一口凉气,突然感到一阵森冷的寒意。
  扶桑木坚韧如玄冰铁,经巧倕妙手加工,更是密不透风,坚不可摧,莫说云梦泽的铜头鱼,就算是东海龙头、西海犀角也难以将之撞裂。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水波摇荡,四周模模糊糊,瞧不见什么异状。
  舱内一片死寂,时间仿佛突然顿止了。众人一动不动,紧张地盯着窗外,浊重的呼吸、怦怦的心跳清晰可闻。
  突然,“啪啪啪!”一阵急风暴雨般地震响,七八条黑影同时从潜水艇的各个窗口闪过,重重地抽打在舱壁上!
  众人脑中嗡然,气血翻涌,被那声浪震得几欲昏迷。
  放勋重伤初愈,体质嬴弱,哪里抵挡得住?当即“哇”地一声,鲜血狂喷,将水晶石窗上溅得猩红一片。
  “放勋!”尹祁公主花容失色,晕眩中想要伸手将他护住,但身不由己,当头朝右前方凸起的尖隼急撞而去,若非被敖少贤及时抓住,早已香消玉殒。
  那七八条赤红色的蟒状怪物死死地绞缠住船身,收缩挤压,“噶啦啦!”水晶石窗难负重荷,迅速龟裂。
  “龙爪水母!是龙爪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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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水手蓦地认出那攀附在窗上的丑怪的巨大触角,面色瞬息惨白,骇然惊呼。
  尹祁公主恍惚中听到,心头大震,仿佛瞬间掉入深不见底的渊壑之中。
  龙爪水母是四十五年前肆虐东海的大荒凶兽,亦是共工御使的九大凶兽之一。昔年咆哮东海,也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就连当时的龙神也莫之奈何。直至共工败亡之后,它方被镇于九蟒泽下,东海诸国无不额手称庆。想不到今日竟又重现大荒!
  “共工复活,九兽咆哮,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短短半日间,蛇尾蝠龙、龙爪水母相继出现,难道九大凶兽当真尽数逃离九蟒泽封印,凶神共工也真的复活了吗?
  亦或这一切只是乱党故弄玄虚?但若是如此,这凶兽又为何会寻着他们的踪迹,在这浩淼无边的湖泽里发现隐形的潜龙艇?
  刹那之间,就连信念坚如磐石的敖少贤也闪过一丝动摇与恐惧。但他立即按捺心神,喝道:“发射毒水箭!”
  众人如梦初醒,齐声呼喝振胆,蓦地一摁舱壁上的机簧。
  “嗖嗖嗖!”二十余道紫黑色的液体从舱壁小孔里怒箭似的爆射而出,穿入龙爪水母的触角,登时青烟喷舞,污血四溅。
  那八只触角蓦地收缩,慌不迭地朝外抛扬卷舞。
  船身陡震,敖少贤大喝:“快浮上去,全速前进!”
  众人凛然遵命,奋力摇轴,将底舱中的水迅速排出。水流喷涌,船身飞快地朝上方浮去。
  “放勋!放勋!”尹祁公主心急如焚,摇着陶唐侯肩膀迭声呼喊,泪水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眼皮微一颤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细如蚊吟地道:“姐姐,我……我死不了,还……还等着喝你的喜酒呢……”
  尹祁公主心中一酸,也不知是悲是喜,蓦地闭眼祷告:“上苍,只要你能保佑放勋平平安安,濯雪情愿嫁与紫蛇侯,绝不再反悔抱屈……”
  耳边忽然听到众水手惊呼:“妖兽又来了!”既而“乓乓”连响,船舱剧震,壁板陡然向里凸起,整艘船仿佛将被挤爆开来。
  她又是惊惧又是悲楚,紧紧抱着放勋,闭着眼,心里不断地祷告着。
  “放箭!”敖少贤又是一声大喝。
  毒水箭怒射飞喷,将龙爪水母生生逼退,乘着这间隙,潜龙艇又朝上急速地浮升了数丈。
  但那妖兽稍一退缩,又立即舞爪扑到,准确无误地朝潜艇绞缠而去。
  众人无奈,惟有接连发射毒水箭,将它重新逼退。舱壁中储备的毒水箭数量有限,几个来回下来,毒水已大大减少,力道、射程也随之骤减。那妖兽更加有恃无恐,穷追不舍。
  “哗!”窗前一亮,波涛扑溅,潜龙艇业已冲出水面。
  此时将近黎明,天色极黑,大泽雾气迷茫,极目远望,四周混混沌沌,什么也瞧不分明。但风浪甚大,波涛汹涌,潜艇刚一浮出,立即被一个大浪高高抛起,横空飞卷而落。
  “啪啦!”船艇重重地落打在波浪上,震得众人肚中翻江倒海,难过已极。但此时情势险恶,顾不得调整,众水手立即打开长桨,奋力飞划。
  敖少贤翻身挤到舵手身边,积聚浑身真气,急速飞转船尾的“风火螺旋桨”。
  五片玄冰铁叶桨“呜呜”怒旋,登时搅动起滚滚涡旋,船艇如离弦之箭怒射窜起,高低起伏,穿波破浪,转瞬间便冲出一里之外。
  这螺旋桨是巧倕妙手偶得,无意中所创,由于扇叶不大,只能用于小船快艇。但其对于桨手、船艇自身构造的要求都极大,因此普天之下,配备了“风火螺旋桨”的船舰不过二三十艘,其中能真正派上用场的,又不超过十艘。
  昨夜从叛军重围中潜逃时,敖少贤生怕螺旋桨划动的滚滚涡流惊动敌军,所以不敢使用。但此刻生死攸关,潜水艇的隐形功能又对这怪兽毫无功效,他再也顾不得许多了,惟有全速逃命才是第一要紧。
  狂风扑阻,大浪滂湃,潜龙艇众桨如飞,涡流旋舞,越航越快。
  “轰!”
  正当众人以为已经逃出妖兽的攻击范围时,身后湖面突然迸炸冲涌,一只巨大的赤红色怪物冲天破浪,在半空中陡然舒展。
  赤红色的透明躯体蓬然爆鼓,触须怒放,八只巨大的触角如蟒蛇般交错飞扬,齐齐收缩,突然暴弹冲出,朝着急速飞离的潜龙艇包抄抓卷。
  “哗啦啦!”
  众人惊呼声中,巨浪冲天,船艇堪堪从触爪之间穿梭冲过,随着一重大浪抛上半空,旋转跌落。
  惊涛鼓舞,雪沫飞扬,那凶兽呜鸣咆哮,八爪交错飞舞,踏波冲到。
  敖少贤心下大凛,毒水箭已然尽数射尽,倘若再被这妖兽缠住,这潜水艇就要变作一个大棺材了。
  与其束手待毙,不如放手一博。一念及此,手握刀柄,喝道:“开舱!”
  众人大吃一惊,均明其意,尹祁公主失声道:“敖公子,你……”
  敖少贤微微一笑道:“公主放心。敖某是东海蛟龙,岂能被这小小水母困在浅泽之中?各位弟兄,你们护着公主、殿下先走,到琅琊湾等我。我杀了这妖兽便立即赶来。”
  他的声音平和、从容,自信而又骄傲。众水手精神大振,高声应和,急速摇开舷舱。
  眼前陡然一亮,大风卷着浪涛,飞花碎玉般扑洒而入。敖少贤霍然起身,衣袂鼓舞,冠带如飞。
  望着他傲然挺拔的俊雅风姿,尹祁公主芳心一颤,双颊莫名地烧烫起来,双眸深深地凝视着他,柔声道:“公子小心。”
  敖少贤见她妙目中尽是关切、担忧的神色,刹那之间热血上涌,胆气倍增,浑身仿佛充盈了无穷无尽的力量。蓦地纵声清啸,抄足腾空掠起。
  “呛!”龙角弯刀应声出鞘。
  一道青白色的眩目刀光如蛟龙怒舞,朝着当头兜下的水母触爪电斩而去。
  “啪哒!”血光飞射,水母触角登时被削下半尺来长。
  妖兽发出一声怒吼似的的呜鸣,那只触角陡然收缩,另外七只触角却狂风暴雨似的劈头打来。
  “小心!”尹祁公主失声惊呼,却见敖少贤旋身飘舞,玄妙无比地从空隙之间翻身穿过,倏然冲入波涛之中。
  “哗啦!”水浪翻飞,顷刻间,他又从数丈之外冲天掠起,刀光凌烈矫舞,如光雷炫耀,朝着龙爪水母电攻而去。
  凶兽愤怒已极,巨躯轰然涨鼓,红光怒放,八只触角陡然涨大了两倍有余,交错摔劈,纵横四舞,仿佛八道赤红色的飓风,在大泽上呼啸怒卷。
  尹祁公主心悬在半空,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不断穿梭避闪的敖少贤,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妖兽八爪声势惊天动地,雷霆万钧,所及之处,浪迸雾散,湖面宛如被生生劈裂一般。只要被稍稍击中,立即骨肉模糊,神鬼难救。
  所幸敖少贤飞天入海,破浪穿行,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避开,渐渐将凶兽朝相反的方向引去。
  “公主,走罢!侯爷福大命大,一定不会有事的。”
  “就是嘛,咱侯爷大风大浪见得多了,什么妖怪没有宰过?他奶奶的紫菜鱼皮,这只小海蛰只能当开胃冷菜,放心放心!”
  “说不定等咱们到了琅琊湾,他已经在那儿熬好了香喷喷的水母肉羹,等着公主进膳啦。”
  此刻,众水手惊恐之心已经渐渐消弭,反而七嘴八舌地劝慰起尹祁公主来,令她颇有些啼笑皆非。
  舷舱渐渐合拢,十桨飞舞,“风火螺旋桨”越转越快,朝着西南驶去。
  波涛分涌,船速如飞,她按捺住怦怦的心跳,再度回头眺望。
  东面雾气茫茫,波光荡漾,隐隐看到一个淡淡的人影在纵横交错的赤红“狂风”与碧浪之中穿梭跌宕,时而亮起一道眩目的刀光。
  更远处,天水茫茫,黑云镶着金边,滚滚飞涌。
  突然,万道红光破舞而出,姹紫嫣红,瑰丽万状。淼淼云梦泽在轻纱薄雾的笼罩下闪耀着漫漫金光。
  长夜终于破晓。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8:5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柔情似水
正午,艳阳高照,淼淼云梦泽金光闪耀。秋风送爽,薄雾消散,难得晴空澄澈。
  琅琊湾里风平浪静,万里蓝天浮着朵朵白云。极目远舒,水天一色,奇峰异岛,历历可见,一切明丽如画,令人心旷神怡。
  琅琊洲原属南荒琅琊国,闻名天下的桂林八树便在此处。相传那片绵延万里的参天密林其实只是由八株巨大的桂树丛生形成,林中珍禽异兽不计其数,还生活了数以百万计的菌人。这些身不盈寸、多疑凶残的侏儒是琅琊国的实际统治者,也是南荒九大蛮族里最让人头痛、恐惧的一族。
  一百五十多年前,苗帝蚩尤率军横扫南荒,火烧桂林八树,将菌人斩杀殆尽。烈火燃烧了整整一年,万里密林也险些因此毁于一旦。但此处气候温暖潮湿,林木生命力极之旺盛,等到黄帝统一大荒之时,桂林八树又已郁郁葱葱,绵延万里。
  然而真正的劫难还在后头。四十五年前,共工撞倒不周山,天河倾泻,洪水泛滥,桂林八树被淹没于云梦泽底,只剩下琅琊山脉三百里密林得以幸存水上。从此,琅琊山又被称为琅琊洲。
  而琅琊湾在琅琊洲的东北部,外窄里宽,形如月牙壶。湾内清幽寂静,风浪极小,若不是外面两座险礁如狼牙交错,阻挡了大船进入,此处可算是云梦泽上最好的避风港之一。
  此时岸边水里,密树重叠错立,深碧浅绿,纷摇如浪,浑无半分秋日景象。枝须垂拂,仿佛细密翠帘迎风飘摇,忽而在湖面上划过无数细纹。
  芦草纷摇,水声哗哗,一艘鳞光闪闪的狭长船艇摇曳而出。
  首尾五名精壮大汉齐力划桨,四下扫望,神色警惕。一个姿容绝美的白衣少女坐在当中,她的膝上伏着一个昏昏沉睡的白衣少年。正是尹祁公主一行。
  鸟鸣啾啾,枝叶沙沙。阳光从密密的枝叶间筛落,在水面上斑斑点点地晃动着。清风徐来,水波潋滟,凉意缤纷,空气中夹杂着树叶、鲜花的浓郁芬芳。
  尹祁公主环顾四周,尘心尽涤,恍然若梦,低声道:“这里好美。”昨夜以来的忧虑、不安……登时消散一空。
  舵手龙七嘿然道:“彩虹河景色更美,等侯爷来了,咱们就从那儿穿过琅琊洲。到时公主就可以好好欣赏两岸美景啦。”
  “彩虹河?”尹祁公主突然记起小时曾听母亲说过,南荒琅琊洲有一条神秘的长河,自东而西,迤俪贯穿。两岸奇花异草争妍斗艳,映照河中,色彩绚丽难言,船行水上,仿佛穿梭彩虹之中。若是有情人在月夜里泛舟河上,还可以见到“九月照霓虹”的奇景,因此又叫姻缘河。
  那时她听了,心里便极之向往,想不到今日竟可亲身历练,不由一阵欢喜。
  “是啊,出了彩虹河,穿过象蛇泽和象鼻洲,就是九蟒泽了。这条途径最为快捷,咱们全速航行,大约后天正午就可以到达九蟒城了。”龙七以为她在担心行程,便又解释了一句。
  说话间,众人摇着桨,分花拂柳,穿过漫漫树须,抵达岸沿。
  这五名龙族水手常年往返大泽,对此处极之熟悉,知道林中有许多凶禽猛兽,不敢贸然进入。当下迅速将船系好,扶着尹祁公主姐弟爬上岸边的一株巨树,找了一个隐秘的树洞,打扫干净,让他们坐下休息。
  琅琊湾内水草丰茂,鱼肥虾多,众水手片刻间便抓了三五十条大鱼,开膛洗净,用树枝串烤,脂香四溢。
  划行了一夜半日,众人早已饿得脊梁贴肚皮,闻到香味,食指大动,也顾不得熟了没有,坐在树上便是一顿胡乱大嚼。
  龙七挑了三条尤为肥美的递与尹祁公主。她在帝宫中吃惯了精美食肴,从未见过这等粗陋吃法,但见他们吃得口沫横飞,津津有味,便提起一尾,掩袖小心地咬了一口。
  方一入口,便觉外酥内嫩,鲜美难言,比之宫中鱼膳别有一番甘香清甜,心中欢喜,自己吃了一半,另一半则用手撕烂了,喂放勋吃下。
  不知不觉间,姐弟二人将三条鱼吃得精光。
  用完膳,放勋精神大振,坐起身,靠在树干上,开始与众人谈笑风生起来。众人一字排开,横坐于树枝上,凉风习习,枝叶拂面,极是惬意。
  龙七一边拿龙骨剔牙,一边说起上次经过此处,敖侯爷射杀了一只九尾龙鳖,味道远胜鱼肉百倍云云。
  尹祁公主闻言不由又记挂起敖少贤,心中一跳,也不知他现在安然逃脱了没有?想到那凶狂的龙爪水母,更是一阵凛然担心,沉吟道:“炽龙侯能找得着咱们么?”
  众人齐声道:“公主放心,侯爷对这里了如指掌,估计再过一会儿就可以赶来啦。”
  见他们如此有信心,她的心才稍稍定了定。
  龙七道:“公主、殿下,你们好生休息,我去等侯爷。”让两名水手夏鱼儿、龙岳护着尹祁公主、放勋坐回树洞里休息,自己则领着另两名水手攀爬更外沿的树枝上,翘首等待。
  过了两个时辰,眼看日头西落,雾霭渐起,仍然不见敖少贤踪迹,众人不由得又重新开始担忧起来。
  尹祁公主心中忐忑,思绪缭乱,越想越是害怕,几次三番忍不住起身走到树洞口眺望,但风声过耳,倦鸟归林,哪里有他的人影?
  放勋斜坐在树洞口,见她时而眉尖紧蹙,时而咬唇沉吟,焦躁不安,与平素那从容之态迥然两异,又是吃惊又是有趣,蓦地豁然了悟,微笑不语。
  他对胞姐至为了解,在她清丽温婉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独立、坚强而骄傲的心。十八年来,也不知有多少王亲贵侯争相追逐,百加讨好,她的心却始终象是一块拒绝融化的冰雪。
  但在这云梦泽迷离的暮色里,她的心却仿佛开始融化了。难道在这短短一夜之间,那个风雅勇敢的龙族侯爵已经敲开了她的心门?
  但……紫蛇侯呢?放勋的心忽地又是一沉。尹祁公主此行是奉旨和亲,下嫁蛇国公次子,倘若她当真喜欢上了敖少贤,岂不是徒惹相思么?一如侯门深似海,可怜生在帝王家。难道今生今世,她都将深锁重门,独自心伤么?
  想到这里,他不由怏怏不乐起来。
  忽听树洞外的夏鱼儿骇然叫道:“这是什么?”
  尹祁公主、放勋齐齐一凛,探头望去,只见下方涟漪荡漾,越来越急,当中汩汩地冒出血红色的气泡,腥臭扑鼻,清澈的湖水瞬间变得浑浊起来。
  “哗!”水花四溅,一条银白色的怪物破水冲出,急电似的朝尹祁公主扑来!
  她大吃一惊,耳畔听到众人惊呼,放勋眼疾手快,奋起全身之力,猛地将她扑倒入洞。
  “咻!”一条暗红色的细小之物从那怪物口中怒射而出,笔直地钉入树干,倏地蜷缩,“噼里啪啦”地挣扎不已。
  濯雪惊魂未定,透过枝叶间漏下的夕晖,瞧得一清二楚,那暗红色的箭一般的东西赫然竟是一条微型的棘尾赤练蛇!
  “呦——呜!”那白色怪物发出一声婴儿似的怪叫,忽地斜窜飞舞,长尾一勾,缠住上方的树枝,摇荡甩摆,恶狠狠地瞪着众人,作势欲扑。
  怪兽形如五尺长的大雪貂,银亮柔滑的丝毛,蓬然乍鼓的长尾,四爪又尖又长,泛着淡淡的蓝色。耳廓四转,血红色的三角眼凶光怒爆,张着口,“赫赫”有声,细密锋锐的牙齿之间,长舌跳动,舌头上赫然卷着一条小赤练蛇。浓烈的腥臭阵阵袭来。
  “箭蛇水貂兽!”众人面色陡变,夏鱼儿、龙岳“呛”地拔出弯刀,抢身挡在树洞口,全身的每一丝肌肉都已绷紧。
  濯雪、放勋心中一沉,冷汗爬满脊背。
  这妖兽凶残剧毒,喜食人肉,只要被它爪牙划中,见血封喉。此外,它的体内还藏了大量的小赤练蛇,可以当作毒箭发射,与射蜮龟并称“南荒双箭兽”。但最为可怕的并不是这些,而是这怪兽乃桑十九娘驯养的猎兽。
  只要它出现,“蛇箭娘子”必不远矣。
  “蛇箭娘子”桑十九娘是共工叛党相繇的得力干将,也是闻名遐迩的“南荒四妖女”之一。她原是蜮人族酋首桑巴哈尔的妻子,后因与丈夫吵翻,一怒之下将其射杀,带着族人投入相繇旗下,成为叛党中为首不多的女魁首。
  远处的龙七等人听到惊呼,立即踏枝踩叶,飞也似的赶了过来。
  “咻咻!”箭蛇水貂一弓身,蓦地射出两条毒蛇。
  龙岳大喝一声,手起刀落,将蛇箭斩为两截。夏鱼儿却避之不及,被那蛇箭穿入脸颊,登时发出一声凄厉恐怖的惨叫,慌不迭地丢去长刀,双手胡乱抓脸,黑血“吃吃”乱射。
  “不要抓!”龙岳奋力拉开夏鱼儿的双手,弯刀电闪,硬生生将他的半边脸颊劈了下来!
  夏鱼儿痛极惨呼,龙岳正要撕下衣帛,为他包扎伤口,箭蛇水貂一声怪吼,如鬼魅般疾扑而至,“咻咻”之声大作,红影闪烁,又是几条蛇箭破空射来。
  尹祁公主又是惊骇,又是恶心,花容雪白,叫道:“小心!”
  “哧哧”连响,夏鱼儿、龙岳两人一僵,四条赤练蛇破体穿出,直没树干,蜷缩摆舞。
  两人惊骇地互相瞪视,脸容急速变作酱紫色,又倏然化为青黑,身子剧颤萎缩,晃了一晃,笔直地摔落水中。
  “卟嗵!”水花溅起老高,黑色的污血迅速泛散开来。
  “小鱼,老九!”龙七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怒吼,“我操你奶奶的水耗子,老子和你拼了!”抄足飞掠,双手挥刀,朝着上下跳窜的箭蛇水貂一通乱砍。
  另两名水手则冲向树洞,叫道:“公主,殿下,快走!”
  尹祁公主拉起放勋,正欲冲将出去,忽然听到三声凄烈的惨叫,“卟嗵”连声,既而一片死寂。
  白影一闪,妖兽业已冲到树洞口,弓起身,乍着尾,红目狰狞地瞪着放勋姐弟,长舌吞吐,两条赤练蛇蜷缩一团,蓄势待发。
  刹那之间,五名龙族战士已全部死在这妖兽的蛇箭之下!
  尹祁公主惊怒交集,娇躯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抬起头,凝视着那双邪恶凶狞的红眼,心里却反而奇异地平定下来,移身挡在放勋的前面,低声道:“父王给你的割虎刀呢?只要妖兽一动,你就将姐姐朝前推,然后拔刀将它刺死。生死攸关,千万别迟疑……”
  放勋知她决意舍身救己,心中大痛,悄悄吐出舌下的“百辟珠”,咳嗽着笑道:“姐姐,你若有个闪失,将来还有谁来照顾我这不成器的弟弟?蛇国公岂不是要找我拼命么?”
  尹祁公主眼眶湿热,心中泛起温柔之意,低声道:“傻瓜,姐姐今后不能照顾你了,你要……”话音未落,眼前一花,放勋的手忽然盖在她的嘴上,一颗冰凉圆润之物滑入喉中,倏地滚入腹内。
  耳边只听放勋笑道:“姐姐,我这就宰了它,给你作一件貂皮围领!”人影一闪,刀光闪动,他已经向那妖兽扑了过去。
  电光石火之间,她霍然明白自己吞入的是南海番国所献的辟易百毒的神珠,惊骇焦急,叫道:“放勋!”伸手想要将他拉回,却已不及。
  箭蛇水貂一龇牙,发出婴儿似的号哭,“嗖嗖”两条赤练蛇怒射而出。
  放勋“啊”地一声,身形一颤,顿时跪倒在地。
  白影扑闪,怪兽紧接着又猛冲扑至。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9:08 | 显示全部楼层
“放勋……”尹祁公主心中一沉,所有的希望都在刹那间烟消云散。张开嘴,想要呼唤放勋的名字,却叫不出声来。身子一晃,几欲晕厥。
  “呦——呜!”那怪兽旋风似的冲到她的跟前,前爪“啪”地搭在她的肩头,面对面瞪视着她,血口暴张,红舌吞吐,赤练蛇“咝咝”有声,在她鼻尖前摇摆晃动。
  腥臭之味浓烈扑鼻,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但她脑中空茫一片,恍惚不觉。眼前晃动着的尽是弟弟的笑貌音容、十几年来共同生活的诸多情状……闭上双眼,泪水汹汹流出。
  妖兽歪着头,狰狞地瞪了她半晌,突然裂开大口,尖牙森森,朝她脸上猛咬而下!
  就在这时,尹祁公主忽然听见“哧”的一声轻响,那妖兽在她耳旁发出怪异的痛吼,肩头一松,腥臭陡然转淡。
  她睁开双眼,只见那妖兽重重撞落在身后的树洞角落,“仆”地一声,蜷缩一团,簌簌颤抖,不断地发出婴儿似的啼哭,脊背血肉模糊,污血汩汩涌出。
  尹祁公主心中茫然淆乱,一时之间不知发生了何事,忽然瞧见一只血淋淋的大手“啪”地攀在树洞口沿,陡吃一惊,“啊”地叫出声来,情不自禁地朝后踉跄退去。
  “公主,是我。”洞外那人沉声低喝,翻身跃入洞中。双目炯炯,俊秀挺拔,浑身上下鲜血淋漓,也不知受了多少处伤,赫然正是炽龙侯敖少贤!
  “敖公子!”尹祁公主又惊又喜,突然之间周身酸软,如被抽去所有气力,喜慰、悲伤、委屈、苦楚……如狂潮怒浪,一齐涌入心头,哽咽道:“你……你终于来啦,放勋……放勋他……他……”心如刀绞,泪似泉涌,眼前一黑,再也支撑不住,就此人事不醒。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听见水声丁冬,从耳畔淙淙流过,仿佛琴声笛语,说不出悦耳动听。隐隐地传来几声鸟鸣,轻柔婉转,遥远得如同来自天际。
  起风了,她的衣袂翻飞鼓舞,发丝擦过自己的脸颊,麻麻痒痒。鼻息之中尽是淡淡的花草清香,夹杂着一缕陌生而又好闻的男性气息。忽然,几颗水珠飞溅在她的脸上,清凉,清凉。
  尹祁公主微微一动,徐徐睁开眼睛。
  圆月当空,莹光皎皎。薄雾如轻纱,袅袅不绝地飞过。两侧树影交错,穿梭后退,那重重叠叠的叶子碧翠红紫,霞光流彩,在月色中闪耀着绚丽而柔和的光芒,就连那清亮的月光也仿佛被染成了淡淡的彩色。
  清风吹过,树木沙沙摇曳,发出海浪似的叹息。数百片色彩斑斓的叶子悠然卷舞,从她额前、脸旁翻飞飘落。她可以清晰地听见水波回旋,涟漪荡漾的声音。
  有一瞬间,她浑然不知此身为谁,身在何地。
  “公主,你醒了?”一个黑影忽然压了过来,挡住了半天的月光。
  她吃了一惊,蓦地认出那人正是敖少贤,心中登时一松,既而又陡然抽紧,失声道:“放勋!”猛地坐起身来。
  月朗星稀,大河粼粼,水波霓光闪耀,仿佛一条彩虹迤俪朝西。两岸花树绮丽,异彩纷呈,倒映在河里,五光十色,亦真亦幻。
  她心中一震,想来这就是彩虹河了,怔怔地望着这瑰丽奇景,恍然若梦。但立时便回过神来,转身道:“敖公子,放勋他……”话音未落,便瞥见陶唐侯安然躺在船舱里,脸容苍白,微微胸膛起伏,正在昏昏沉睡。
  “放勋他……他没有死?”尹祁公主大出意外,惊喜难抑,热泪顺着脸颊倏然滑落,目光往下一转,突然“啊”地叫出声来,脑中轰然,周身瞬时冰凉。
  放勋双腿包着绷带,膝盖以下已被齐齐斩断!
  敖少贤淡淡道:“殿下双腿被赤练蛇箭射中,如果不立即切断,毒血攻心,神仙难救。情势紧急,在下只好自作主张,请公主赐罪。”
  尹祁公主怔怔望着放勋,樱唇翕张,心如刀剜,半晌才低声道:“多亏敖公子当机立断,救了他的性命。公子大恩,孤家铭记不忘。”但想到从此之后,这活泼好动的弟弟形同废人,眼圈一红,忍不住又落下泪来。
  敖少贤淡然道:“勤王护主,人臣之本。在下救驾来迟,公主不予责罚,已自惭愧,怎敢讨赏?”快速而轻盈地划动双桨,水声哗哗,霓光波碎,潜龙艇飞速前行。
  “公子为孤家舍生忘死,这恩情自然不能忘……”忽然觉得这句话有些别扭,尹祁公主双靥微微一红,低声道,“……将那龙爪水母杀了?”
  敖少贤又只淡淡地“恩”了一声,算是回答。
  眼角瞥处,见他衣裳裂碎,丝缕飘飞,露出坚实强壮、疤痕累累的身体,尹祁公主“啊”地一声,心底大是关切,忍不住道:“你……你受的伤重么?好象流了许多血。”
  敖少贤“唔”了一声,道:“不重,只是皮肉之伤,多谢公主关心。”不知何以,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冰冷生硬,与原先的温文风雅迥然两判。
  尹祁公主心下微微有些诧异,定了定神,又道:“是了,龙七、小鱼他们……如何了?”
  敖少贤又简单答道:“埋了。”不再多言,目光四扫,警惕地察探两岸。
  尹祁公主“啊”了一声,心中一阵怅然难过,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心想,他这般有一句没一句地回答,倒似是自己在搭讪找话一般,脸上莫名地烧烫起来,重又转过身去。
  水声潺潺,桨声寥落,两人半晌无话。
  明月渐渐西沉,圆盘似的挂在前方上空,水波粼粼,霓光闪耀,整条彩虹河仿佛都要融化开来了。夜风温柔,拂动两人的衣袖,猎猎飞卷,飘飘欲仙,越发象在天河畅游。
  两人相隔数尺,气息相闻。看着月光将他的影子照在自己的身上,忽而紧密相依,忽而若即若离,尹祁公主心里嘭嘭地跳了起来,晕生双颊,转过头去。
  河水清澈,幻丽流离。他的身影倒映在水中,被桨搅倏然碎,又波荡愈合,迷离而又神秘。
  她心底忽然有些恍惚,又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龙七他们的死,让他忽然变得冷淡许多?倒象是换了一个人似的。”想到此处,莫名地有些失落。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探手拨弄水波。春葱纤指方甫探入河水,却听敖少贤厉喝道:“你作什么!”声如暴雷,震得她陡然一惊,船身摇曳,衣袖、裙摆尽皆浸湿。
  还未回过神来,一只铁钳似的手便倏地将她手腕抓住,狠狠地朝后一扯。尹祁公主猝不及防,嘤咛一声,撞入他的怀中,又羞又怒,挣扎起身,红着脸嗔道:“你放肆!放手……”
  方一抬头,撞见他的眼睛,陡然又是一惊,只觉一股寒意钻心彻骨,剩下半句话竟说不出来。
  敖少贤目光凌厉狞恶,冷冷地抿着嘴,如一座刀削斧凿的险山高岳,气势咄咄逼人,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刹那之间,他竟仿佛变成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虽然俊秀依旧,但那温雅之态却荡然无存,浑身上下散发出如野兽般凶狂桀骜的危险气息,尹祁公主心中一沉,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还未说话,只听“吃”的一声,他竟将她的外裳撕裂开来,既而“吃吃”连声,转眼之间她的外裳、长裙都被撕扯得寸缕不剩!
  须臾之间,她身上仅剩下鹅黄蚕丝亵衣,雪白玲珑的躯体几乎完全暴露在他的视线之下。
  他蓦地一震,双眸中闪过狂野怪异的神色,周身仿佛瞬间凝结。
  尹祁公主惊怒交加,羞得耳根红透,颤声喝道:“敖少贤,你想作什么?欺君罔上么?”
  敖少贤呆了一呆,陡然醒觉,目中厉光大敛。蓦地松开手,将自己的衣裳解下,披在她的身上,伏倒沉声道:“在下一时失态,但此举万不得已,请公主恕罪。”
  尹祁公主又羞又恼,又气又恨。拔身而起,眉尖一拧,原想厉声训斥,但心中莫名一酸,泪水反倒滚滚流了下来。泪珠刚一夺眶,便即惊觉,不知一向坚强的自己为何突然变得如此脆弱?仅仅因为这个男子露出了原形真相么?亏得自己先前竟为他牵肠挂肚!
  想到自己与放勋二人处境孤单险恶,只能依靠眼前此人,心中更是一阵凄苦委屈。乘着他低头尚未瞧见,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坐了下来,淡淡道:“敖公子,起来罢。你这么做必有原由,说来让孤家听听。”
  刹那之间,她又恢复为坚强从容的尹祁公主。声音虽转柔和,但语气骤变,刻意拉开两人距离。
  敖少贤抬起头,双眸冷峻而凌厉,沉声道:“公主,你可知道为何自离京以来,叛军就如附骨之蛆,甩脱不得?这箭蛇水貂又是如何追循到你们的么?”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蹙眉道:“你是说……”
  敖少贤指尖一弹,一道红光破舞怒射,“呼”地一声,散落在舱板上的碎衣裂帛登时燃烧起来。
  既而只听“咝咝”几声轻响,浓香扑鼻,几道蓝影从火光里飞射而出,在半空顿了一顿,齐齐坠落,白烟直冒。
  “这是什么?”尹祁公主花容微变,骇讶已极。
  烟气缭绕,蓝光涣散,舱板上赫然多了几只半寸来长的淡青色甲虫,两两相抱,蜷作一团。
  敖少贤指尖一摁,将甲虫一只只捏得粉碎,冷冷道:“这是南荒蛊虫‘合欢香’,无影无形,只有在高温之下才会现出真身。叛军在你们身上下了雌虫,又在云梦泽所有的重要交通水域布满了雄虫,只要你们沾着水,雄虫便从水里到了衣服上,与雌虫交欢,发出独特的香气。叛军循着香气,就能轻而易举地尾随追来。”
  尹祁公主恍然大悟,但想到“合欢香”三字,登时双靥飞红。定了定神,蹙眉道:“敖公子,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一点说明?”
  敖少贤淡淡道:“在下也是突然才想到的。”顿了顿,又拱手道:“公主,不消半个时辰,叛军就会追踪到此。我们不如立即更变计划,将沾了蛊虫的衣服留在船上,声东击西,改从桂林集乘船前往九蟒泽。公主意下如何?”
  尹祁公主心下一凛,点头应诺。想起方才自己对他的误解,脸上微烫,羞涩之中反倒是欢喜居多,低声道:“敖公子,孤家适才错怪你了,你别往心里去。”
  敖少贤摇了摇头道:“在下一心将公主、殿下安全送抵九蟒城,因此有些莽撞无礼。多谢公主宽宏大量。”将兀自昏睡的放勋一把扛在肩上,沉声道:“事不宜迟,公主走罢。”
  尹祁公主正欲答应,忽然低咦一声,双颊红晕流转,怔怔地望着前方。
  敖少贤心中一沉,转头望去,却见大河霓波流彩,水气漾漾,绚光纵横映空,宛如一道彩虹横跨天地;前方,明月似已沉入河中,与虹河映照,清辉潋滟,闪耀不绝,仿佛九轮圆月环环相照。其景奇谲瑰丽,见所未见。
  尹祁公主目眩神迷,低声道:“这就是‘九月照霓虹’么?果然好生壮丽。”心里忽然“咯噔”一跳,想起传说中,惟有情缘笃定的男女才能瞧见这等奇景,难道……登时心旌摇震,惊疑、骇讶、羞涩、张皇、欢喜、恐惧……轰然袭上心头,百感翻杂,一片混乱。
  敖少贤等得有些不耐,皱眉道:“公主?”
  她娇躯一颤,方自醒觉,低声道:“走罢。”
 楼主| 发表于 2011-3-20 22:39:43 | 显示全部楼层
见她娇靥酡红,眼波似醉,神情奇怪,娇媚难言,敖少贤心下奇怪,但不及多想,大步上前,淡淡道:“公主,得罪了。”猿臂舒张,蓦地将她扛在右肩,腾空飞掠,朝岸上冲去。
  尹祁公主“啊”地一声,如被电击,全身登时酥软,想要挣扎,却哪有半分气力?
  她金枝玉叶之身,从小备受尊崇,就算要牵她一角衣襟,旁人也须小心恭请,何尝有男子敢如此粗鲁挟扛?此刻破天荒被他铁钳似的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只觉天旋地转,脑中空白,一颗心怦怦狂跳,几欲晕厥。
  两侧树影倒掠,幻彩纷乱,夜风呼呼过耳,浓郁花香卷拂扑面。转瞬间,两人已冲出数里之外。
  她双颊如火烧,周身滚烫,从未有过的纤软柔弱。沉溺在那阳刚而好闻的男性气息里,又是慌乱迷茫,又是愠恼羞赧,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喜悦,比之先前被他钳箍手腕的情景,同是无法挣扎,心情却迥乎天地。
  在这美丽的琅琊洲,在这茫茫的月色里,她的身体内仿佛有什么东西一寸寸地迸碎了,融化了,猛烈而温柔地搅动着,带给她酸涩而甜蜜的痛楚,让她窒堵而无法呼吸。
  这一瞬间,她突然觉得自己好象变成了春风里的一丝柳絮,轻飘飘地在半空里沉浮,又仿佛化作了流水里的一瓣桃花,悠忽忽地在波涛里跌宕。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但这一刻,她宁愿作随波逐流的飘萍,任由他带着,飘往不知名的地方去……
  敖少贤扛着两人穿林越河,一路飞奔。琅琊洲风景瑰丽,虹河、峡谷、彩树林、莽原……无不恍然仙界,如行画中。
  尹祁公主双靥如醉,软绵绵地垂在他的肩头,如小鸟依人,弱柳扶风。亦真亦幻,时喜时惊,想着奇怪的心事,这一路行来,如在梦里云端,恍惚不定。
  将近四更时分,三人到了桂林集。
  桂林集位于琅琊洲西南角的龙牙群岛,与百余里外的象鼻洲两两相望,互为犄角,亦是连接东南面赤虎国与西北面白象国的水路中转线。
  龙牙群岛暗礁密布,扼守要冲,如屏风般将云梦南泽切割成东西两半,也阻断了南泽的水陆交通。
  桂林集原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村,但自从云梦泽被叛军、水贼盘踞之后,许多商贾绕道而行,经由南荒陆路到了赤虎国的北望城,从那里乘船前往桂林集东湾,再由桂林集西湾转乘其他商船前往白象洲。
  这样大大缩减了水陆行程,又减少了许多风险。桂林集也因此从荒芜岛镇一跃成为交通要冲、黄金宝地。
  桂林集分东西两湾,由大小三十余座岛屿组成。岛上驿站纷立,彼此以浮桥相连,外围则以西海铁木圈绕构筑成两座城池。分属赤虎国、白象国管辖,两国各驻扎了数千精兵,保护过往商旅,征收赋税。
  由于龙牙群岛地理险要,又处于赤虎国、白象国两国之间,与炎蛇国也不过二百里之遥,防卫极严,共工八股党虽然猖獗,却也不敢贸然到此掠劫。故而桂林集又被称为云梦泽最为安全的集镇,日益繁荣。
  此时天色浓黑混沌,万籁俱寂,西湾城上空雾气弥漫,白茫茫地漂浮笼罩。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城墙的轮廓,在濛濛水光映衬下,就象一条蜿蜒的巨蛇,匍匐水面。
  敖少贤对此处极为熟悉,扛着放勋姐弟二人一路无声无息地狂奔,踏波穿浪,掠过漫漫险礁,转瞬间便到了城墙脚下,轻轻一踩,便如大鸟似的穿飞腾掠,翻墙入城。
  礁岛错落,水光波荡,黑漆漆地瞧不见一盏灯光。
  敖少贤穿过浮桥,东折西转,奔到一座高兀险峭的大岛上。放眼四顾,岛上更梆寥落,秋虫寂寂,街巷空无一人。两侧屋宇错落,檐角如钩,全是高楼大驿。
  他在一家驿站门口停下,轻轻款扣青铜大门。门前灯笼摇曳,红光如豆,灯罩上写着“归雁”二字,想来便是这驿站的名字。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大门打了,探出一个脑袋。那人瞧见敖少贤,瞠目结舌,惊骇之色渐渐转为狂喜,慌慌张张迎上前,压低了声音笑道:“侯爷,怎么……怎么是您!你怎么不事先说一声……”也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搓着手,声音都有些发抖。
  敖少贤低声道:“小五,现在有房么?”
  那人忙道:“有有有,我把驿长的房间腾给侯爷您,反正他今天也不在。”拽着他便往里走。
  尹祁公主脸上发烫,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他紧紧箍住。所幸那“小五”对她与放勋熟视无睹,只顾与敖少贤低语,提着灯笼将他们迎了进去,尹祁公主慌乱羞涩之意方才稍稍平定。
  驿站内黑乎乎地什么也瞧不见,小五提灯引路,迤俪绕折,依稀穿过一个花园,边走边低声道:“侯爷,听说帝使要到九蟒泽封赏蛇国公,这几天集里所有的驿站房间都住满了人,全是赶去看热闹的。幸亏您找到我这儿来了……”
  尹祁公主心中一凛,果然如敖少贤所言,此行自以为隐秘,却早已在大荒传得沸沸扬扬,人所尽知了。
  敖少贤淡淡道:“这几天集里有什么消息么?”
  冷风吹来,小五打了个寒颤,哆嗦着絮絮叨叨:“听说叛军为了拦劫帝使,倾巢而出,北泽被搅得腥风血雨,一塌糊涂,连翡翠城、溟罗城都被贼军攻陷了,你们龙族商舟这次也没幸免,少说被击沉了八九十来艘……各诸侯国纷纷派遣水军赶往北泽,寻找陶唐侯和尹祁公主,不过……不过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消息。南泽总算还算太平,集里的客人都是从南泽过来的……是了,侯爷这次是也从南泽过来的?”
  敖少贤含糊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尹祁公主心里“咯噔”一响,不知是忧是喜。桂林集南来北往,讯息灵通,这驿站伙计未听说火龙王号消息,也不知是因为火龙王号平安突围了呢,还是等不到援兵来救,已被贼军击沉?只怕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
  她心下揣揣不安,偷望敖少贤,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五将三人领到主阁二楼,道:“侯爷,到了……咦,这两位朋友是谁?”仿佛刚刚发现尹祁公主,抬起灯,想要端详清楚。
  尹祁公主吃了一惊,急忙将头钻入敖少贤怀中。惊羞愠恼,呼吸险些停顿。
  敖少贤侧身一挡,淡淡道:“打听得太多,小心让风吹掉耳朵。侯爷今日有要事,别让旁人知道我在这儿,否则仔细你的脑袋。”赏了他一袋珍贝。
  小五干笑一声,连连称是,攥着袋子,眉花眼笑地去了。走得太急,趔趔趄趄,险些被绊了一跤。
  关上门,敖少贤走到床边,将尹祁公主与放勋放了下来,又说了一声:“公主,得罪了。”
  尹祁公主伏在他肩上许多,血脉不畅,早已有些麻痹,坐倒在床,只觉周身酥麻如电击,又是难受又是畅快。想到这一路情景,心跳如鹿,脸上滚烫,亏得四周黑暗,彼此瞧不真切。
  当下定了定神,低声道:“敖公子,这里是白象国属地,为何不直接去找驻军守将,让他们护送前往?”
  敖少贤淡淡道:“公主,眼下局势险恶,人心难测,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白象国与炎蛇国又素有间隙,在下不敢以小人之心妄自揣测,但更加不敢拿公主的安危来冒险。”
  尹祁公主蹙眉道:“可是驿站里龙蛇混杂,耳目众多,住在这里岂不是更加不安全么?万一那小五一时嘴快,走漏了风声……”
  “公主放心。小五是在下故交,就算有十张嘴也不敢乱说。”敖少贤截口道,“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因驿站里闲人混杂,就算叛军追到此处,也不会猜到我们竟住在驿站,而不去寻找守军庇佑。公主若信任在下,就听我安排,不必多问。”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微笑沉吟不语。她原是极有主见之人,但不知何以,听他这般略带霸道的嘱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温柔的欢喜。
  敖少贤也不掌灯,环首四顾,瞥见屋角有一个大木桶,水光摇荡,当下一翻手掌,一团红光真气蓬然飞舞,笼罩在木桶四周。过不片刻,桶里便冒出丝丝白汽。
  尹祁公主不知他此举何意,正自猜度,忽然腰上一紧,又被他横空抱起。
  尹祁公主陡地一颤,惊道:“你……你作什么?”话音未落,热汽扑面,“哗”地一声,周身浸入温热的水中。
  “公主,‘合欢香’还附在你们身上。若不想让叛军追踪发觉,请准许在下用真气加热水温,将蛊虫尽快逼出来。”他低着头,吐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令她周身鸡皮疙瘩尽数泛起。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容,只看见一双黑瞳光芒灼灼闪耀,咄咄逼人地凝视自己,犹如蛰伏的猛兽,古怪、桀骜而又危险。
  她虽然穿着衣裳,浸在木桶的热水里,但在他这狂肆而炽热的目光的炙烤下,却仿佛百无遮拦,一丝不挂。
  闭上眼睛,心中突突剧跳,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气也喘不过来,紧张、害怕、张皇,又带着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自己却丝毫也不明白。
  “好吧。”半晌,她才听到一个不象是自己嗓音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细如蚊吟地挤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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