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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林子雨霖

在线小说连载《我的团长我的团 》全文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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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17: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一章

死啦死啦:“得给迷龙凑进货的钱啊,要不他那就断档啦。你们就只有杂粮米吃啦。”

    其实我已经在掏我的口袋了,“你找郝老头要啊。”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捏着两个手指:“人家为儿子攒家本的。你这样热血的大好青年,有觉有悟的,就不要讨价还价啦。”

    我听得气往上撞,进了他指尖的钱又夺了回来,“不给啦。”

    死啦死啦:“我有你把柄。”

    我:“屁的把柄。要钱也可以,我单带一个连,不做你近随。”

    死啦死啦:“又来又来。离我远了你就自由啦?我说啥做啥关你屁事呀?离我近你哪不自由啦?”

    我差点没噎着,“你是我团座嗳。要啥没啥,还胡下命令的团座。”

    死啦死啦想了想,说:“那我还是有你把柄。”

    我没骂回去,因为他掏出一摞又脏又旧的信晃着,那些信不知道转了多少个地方,有的都开啦,所有的都卷角污边。

    我:“不会有我的。”

    那家伙便抽出一封来乱晃:“烽火连三月,家书值万金。你要自由还是烽火家信?”

    我拼命瞪着被他晃得什么也看不清的那封信,竭力想看清信封上写的什么,但根本不可能看清。

    我:“那我自由啦。”

    死啦死啦愣了:“……啊哈?”

    他不晃了,但我也刻意地没去看,我非常绅士地给他鞠了个躬,然后我瘸着,尽量以快乐的姿势跑开。

    死啦死啦:“孟烦了!”

    我回头,旁边有堆火,那家伙把那封鬼知道是谁的信晾在火上。他现在倒不是在跟我斗法了,是在研究我的心态——这是我最不愿意的。

    于是我打个哈哈,翻着白眼:“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

    然后我用一个瘸子的正步走开。

    迷龙:“你干啥飙乎乎的事啊?!”

    我回头,迷龙正在跟死啦死啦撕巴,郝兽医正从火里把那封刚扔进去的信抢出来,在自己怀里焐灭。

    他们现在都在看着我,因为我是一副再也掩饰不来的表情,那很严重——连死啦死啦都意识到了。

    我嘴上还在做这样的坚持:“不是我的。他们都以为我早死啦。”

    郝兽医只是看了看那封信,又狐疑地看着我。

    然后我一把从郝兽医手上抢过那封信,逃命般地跑开。

    死啦死啦兴高采烈地在我身后大叫,他又赢啦。“你没自由!你没自由!”

    我没理他,我没理任何一个人,我匆匆跑向一个无人的地方。

    我钻在一丛灌木里,我看着那封信,它已经不知道转了多少路,大概不比我少多少。我很奇怪区区几页纸张也能辗转到今天。信封脏透了,但我还能看见熟悉的端庄而拘泥的楷书。

    我拆信,不知道是那封信终于走到头了还是我抖得太厉害了,我伸手把信撕成了两半,然后往下我是把两个半张纸展开,拼凑在一起看的,即使在这里我仍把它窝在怀里,不想我的家事变成别人家的谈资。

    我自认是《一千零一夜》里的瓶中魔鬼,在三千年的沉寂之后,终于学会仇恨人类。但人总高估自己,我做不到。

    信没多长,我看完了便开始对自己低声咆哮:

    “孟烦了,你干嘛不早点弄死你自己?!”

    我在死啦死啦和我共用的防炮洞里,我用望远镜看着对岸。我有一种仇恨的眼神,尽管其实在对岸日军做完了掩蔽工作后,我什么也看不到,南天门看起来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看不出里边隐藏着几千个枪口和几十个炮口。

    除了山顶那棵已经被改成永久工事的巨树现在看起来像个妖怪。

    郝兽医:“烦啦,你真不去啊?”

    我头也没回就给顶了:“我要一个人待着。”

    老头子走了。不辣几个又现身:“烦啦。你女人住哪儿?”

    我干脆话都不回了,忿忿地瞪着他们。不辣们终于顶不住了。

    蛇屁股:“不说就不说嘛,还想光顾下自家人生意。”

    我瞪着那帮家伙消失,迷龙和他们不一伙,但从防炮洞外跑过时冲我拍了拍屁股。死啦死啦身后跟着狗肉,丫探了个头进来瞄我一眼。

    死啦死啦:“不去拉倒。”

    似乎安静了,但最后一个进来的是阿译,而且进来的最正式,也穿得最光鲜,整一整自己,用一种同样光鲜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光鲜,而羞涩。

    我:“人模狗样子,过得去。滚吧。小说整理发布于ωωω.ㄧбk.cn”

    阿译便高兴甚至感激地冲我点点头,去了。终于安静了下来,我有点儿恍惚地看着这凌乱还渗着霉气的洞子。

    发了饷,就有很多人想进城,唯一能去的只有禅达。死啦死啦和迷龙是的一定要去的,出自告人或不可告人的目的。不辣和郝兽医们是要去的,他们是绑作一堆的人捆子。阿译也是要去的,尽管一脸要和初恋情人约会的操行,但傻子都知道,他隔段时间就得去向唐基汇报炮灰团劣行。

    我在壕沟里晃荡着,在留守的兵眼里,我是这几个时辰的最高阵地长官,对我自己而言,我是一个魂不守舍的不知何去何从的瘸子。老炮灰都走了,对着一群新炮灰,我觉得我是一个人。我希望通往山下的路断成天堑,我所在的地方成了孤峰,我一个人在孤峰上老死。

    我指指这个,戳戳那个,让一帮好好坐那偷懒的瘪犊子玩意起来排队立正,把某个家伙的领扣系到一个勒死他的地步,踢几个屁股,拿棍子敲打某个人的钢盔,赶着人把枪位从甲处搬到乙处。

    没两小时就发现高估了自己,这要是孤峰,我准已经操了锄头,填一条通往外边的路。我受不了新来的炮灰。他们当对岸的杀手真是我们让他们看的受惊兔子,当子弹打在身上只带走一块肉而不是小命,以为只要带着枪拉屎就会永远不死。

    我只是一个人,我从没试过一个人。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现在已经不像个阵地最高长官了,我窝在交通壕里,我周围蜷了一帮什么都像就是不像兵的兵,我在打击他们士气兼之散布谣言。

    我神气活现地敲打着满汉的盔,让他经常要提一下又遮往了视线的盔。

    “挨过枪吗?”我扔着一发七九二子弹玩儿,“当打在你身上还是这么大个?傻的。——通——”

    我把那发子弹杵在泥蛋的胸口。泥蛋震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

    “躲不开。别想躲开,它比声快两倍多。进去,肉撕开,撕得很开,连血管带肉,带神经。呼,带走一大块,它走了,你的肉想合上,合不上,撕烂了。这是好的,没打在骨头上。打骨头上它就在你那一百多斤里打旋,转着圈,开出一条道,打胸口的子弹也许就在肚子里才找到。打脑袋上,进去,——通——,然后出不去,就在脑袋里打转。——柔柔柔柔——,好几圈,这里边的东西被搅成糊……”

    那帮乡下人的脸被我吓得煞白,无论如何,这带给我一种怪异的快乐。

    泥蛋:“怎么跟别人说的不一样啊?”

    我:“他们说假话,我说真的。这还是好的。这是步枪,轻的。重机枪,空空空空,那东西是泼子弹的。别指望就挨一发。通通通,它能推得你从这撞到那。你被打烂了,你也撞烂了。赶快看,哧,你拿枪的手轻啦,整条,撕走啦……”

    一片煞白的脸中一张最煞白的脸:“……真的吗?”

    我:“当然真的,知道为什么打仗总有那么多失踪的吗?烂糊啦……你怎么就回来啦?”

    我跳了起来,一群人中间被吓得最惨的一个是我们的督导阿译。

    阿译:“没人。”

    我:“唐基不在?”

    阿译:“嗯。”他反过味来:“我找副师座干嘛?”

    我:“得啦得啦。一个肚子里的蛔虫,谁身上的虱子是个公母都瞒不过。”

    阿译忽然表情怪异地看着我,而我也发现了我在相当亲切地拍打着他。

    阿译:“烦啦,你这两天怪兮兮的。”

    我:“小太爷从来就是天生异相的。”

    阿译:“我的意思是说……”

    泥蛋在那边可着劲大喊:“王八蛋!”

    我吓了一跳:“干什么干什么?”

    满汉愤怒地:“鬼子那边骂我们!”

    我:“骂什么?”

    满汉:“八格牙路!”

    我:“没想法。请他们吃隔夜屎。”

    阿译:“对对!”

    我没心思参与这种永无休止的骂局,沿着交通壕走开。满汉乐颠颠地赶回去开骂阵。阿译犹豫了一下决定清高,他跟着我。我想离阿译远点儿,因为我忽然觉得那张小白脸让我看着亲切。

    阿译想离我近点,因为他忽然觉得我这张小白脸让他看着亲切。

    我想刚才的几个小时里,阵地上的我,去师部的阿译,都发现一件事,我们一直是一群人,从来没有试过一个人。”

    我都从交通壕钻回一线战壕了,阿译还锲而不舍地跟着,我拿着望远镜冲对岸看,他也假模假式地看着。

    泥蛋满汉那一伙在那边哇哇地跟对岸骂着,有时国骂,有时地方话,西岸那边有时日语,有时夹生得不得了的汉语,于是东岸也有时汉语,有时掺上夹生得不得了的日语。

    “罗圈腿!小矮子!”

    “该死的!”(日语)

    “田鸡腿!萝卜头!”

    “垃圾兵!”(日语)

    “小东洋!连茅坑都抢的叫花子!”

    “我们给你带来死的觉悟!”(日语)

    “竹内连山上了山,带个联队屎克螂!老子一炮干他个球,统统滚作驴粪蛋!”

    西岸沉寂了一小会,他们听得懂“竹内连山”四个字。

    再杀过来时便是夹生的中文,“无头的小鬼叫虞啸卿!冤死野鬼全是他的兵!竹内队长的狗是健太郎!噬完他的胆嚼他的肝!”

    我们这回静寂了,大概都被小日本居然用中文编骂词儿给吓住了。

    我呸了一口:“无聊。”

    阿译:“文理不通。”

    我:“东西两岸,统统的撑的。”

    阿译:“十三点。”他还要给我解释:“十三点就是捣浆糊的傻瓜嘛。”

    我:“两边都十三点。那你就是个十四点。”

    阿译便立刻警惕地看着我。

    我:“我至少是个十三点。”我连忙友好地看着他:“我是想起我犯傻的时候。你不知道我多傻,小日本刚往我们阵地上撩过白磷弹,啥都糊啦,我还划火柴。”

    阿译确定我并无恶意时便绽放笑脸:“我是十三点。我……我……”

    他居然还要想他什么时候做过傻事,我善意地提醒他:“不用想。多啦。”

    阿译便几乎有点雀跃地:“对,多啦!我最十三点的是对你开枪,你别介意。”

    我:“反正也没打着。跟你说我怎么个十三点,一致对外那会去游行,大棍子刚挥过来就吓尿啦,幸好立马水龙就浇过来啦。我就一边往上顶一边想。这回总没人看得出来啦。”

    阿译:“你听我这个。我从小就十三点,小时候爬电线杆子。手扎钉子上啦,我不敢拔,就挂在那等大人来等了半个钟。后来我爸问我你就那么能忍痛?我其实是怕痛,怕那一下痛。嗳呀,我现在说起来还打寒战。”

    我:“你是很十三点,你都二十六点三十九点啦。”

    阿译:“你七十八点。”

    我:“我一百五十六点。”

    我们就笑了,笑完沉默了一会。

    我:“十三点就是傻瓜的意思对吧?”

    阿译:“嗯。”

    我:“我真想做傻瓜,我真想活回去。”

    阿译:“我也是。”

    我们又沉默,我们这回的沉默被横澜山上的一声鬼叫打破了,那声音响亮到这种地步,它只能是用一个大扩音喇叭给嚷嚷出来的,“小鬼子,听好喽!兔子耳朵树起来,爷爷给你好听地!”

    我吓了一跳,我理解横澜山的家伙们会因任何辱及虞啸卿的话语抓狂,但他们整到这个地步也实在让我瞠目结舌了:两个步枪手从那边的战壕里蹦了出来。如其说是护卫不如说是端个架子,然后蹦出来的是那个喜欢卖肉的小四眼儿何书光,丫什么武装也没有,又光了膀子,背着他的手风琴。丫开始拉手风琴的时候他的一个死党把一个大喇叭举到他的嘴边。

    何书光开始唱,我忽然发现我们中间居然有如此之多的快板诗人。

    “竹内,竹内,忙得蛋累!连山,连山,年年受伤!挖洞,挖洞,老鼠勾当!过江,过江,死个透僵!”

    他还要拉出一个极长的旋律,拖个大尾调:“全窝耗子死光光,个个撂在王八滩!”

    我“噗哧”一声,连望远镜都滚落到地上了。阿译把另一副望远镜贴在眼眶上,张开的下巴要合不上来。

    我:“这个……”

    阿译:“……十三点……”

    我:“……一百三十点都够啦……”

    泥蛋腾腾地跑过来,一脸受了大惊的架势,“主力团!主力团打旗语,要,要联合!”

    我:“我们能跟他们联合什么?”

    泥蛋:“那个……”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清主力团居然打算与我们联合的内容:“那个!”

    我站在壕沟的尽头,我们阵地上的渣子兵从我这厢排了开去,排到我看不见的壕沟拐角。我瞪着阿译,阿译肩膀以上探在壕外,拿望远镜盯着横澜山上的旗语。

    我问:“好了没有?”

    阿译:“好了?……没有!他们也在做准备!”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18: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二章

我差点就把个手挥下去了,气得直骂:“你个死十三点,要利落点!”

    这回再叫阿译十三点就没刚才那么融洽了,他多少有点受伤地看我一眼,但总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望远镜上。

    我确信此战源于祭旗坡和南天门穷极无聊的骂阵,但因辱及虞啸卿而迅速升级。到了这步田地,已经与虞啸卿再没半点儿关系,它只是一群背井离乡的家伙在这里做郁积已久的渲泄。

    阿译:“好啦好啦!”

    我便把手猛挥了三次:“一!二!三!”

    横澜山那边的旗语也在挥动,从横澜山到祭旗坡的几千个声音“一二三”地一起计数,然后从横澜山到祭旗坡猛炸出一个怕是禅达也听得见的声音——那是几千人一起喊出来的:

    “竹内连山,你妈巴羔子!”

    这样洪亮到超现实的声音在怒江河谷和山峦里轰轰回荡,它过去之后你觉得这个世界成哑巴了,什么都再也没有声音,南天门的几千日军一片寂然。不知道谁先笑的,然后我们这个壕沟里的人笑得锤着砸着,笑得打跌。阿译仍坚强地在观察来自横澜山的旗语,“主力团弟兄向咱们表示感谢。”

    我笑得喘不过气来,“不稀罕!”

    对岸南天门里传来古怪的声音,听了像是拉锯子砸石头,但你没瞧见正主前怎么也不能确定那是什么声音。虞啸卿的精锐们不是盖的,甫一出手便叫西岸鸦雀无声。但在这样长久的对峙中你很难保持每分每秒的仇恨,它只适用于战场上的短兵相接。”

    我用望远镜张望着,我身边的枪手警戒着,鬼知道日本人会用一种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报复。

    阿译忽然惊讶得咦了一声:“那是日本的越剧吗?”

    我:“是日本人的京剧。”

    阿译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他意识到又被我取笑了,他瞄了我一眼。但是我们都全神贯注于对岸阵地上冒出的那个日本人身上了。

    那家伙在几种听起来有点乱糟糟的日本乐器伴奏中,光得只有一条缠腰布,露着他极难看的五短身材,肚皮上画着一张鬼脸,但他倒是大方得很,手上拿着一柄扇子跳一种奇怪的舞蹈。

    泥蛋:“耍流氓。”

    满汉:“是在骂人吧?”

    我身边的家伙过于紧张地拉开了枪栓,被我把枪拿了过来。

    我:“刚才他们也没开枪。你要懂点儿规矩。”

    “么子规矩?”我回头,不辣他们已经回来了,显然对这场奇怪的战争还没搞清端倪。

    我:“好。好极了。不辣你不是爱唱戏,上去唱去。”

    不辣:“坏透啦。要我死啊?”

    我:“死不了啦。小太爷输不得这口气。”

    不辣挣扎着,被我们一帮早就在这的往外杵。

    每个阵地为射界着想都会清空,那片空地现在成了天然的表演场地。谁一直窝在壕沟里过都并不那么快意,而至今还未有人开过枪则成为安全的保证。

    不辣不负众望,又拧又抛媚眼地骚得很,连对岸都是一片嗯哨和怪叫声。

    不辣:“胡大姐——呃~我的妻——啊?你把我比作什么人罗嗬嗬。我把你比牛郎不差毫分啦。那我就比不上罗嗬嗬。你比他还有多咯呃……”

    这是一场比试,从一开始就是,那个舞蹈时似乎在炫耀罗圈腿和肚腩子的家伙很快败下去。而西岸响起这样一个调门。

    “……冲上高山,用我们的尸骸填满沟壑。走向大海,让我们的浮尸漂满洋面……”(日语)

    不知道什么词,但那样的调门还是合唱,不是不辣那一个荒腔走板压得住的,不辣很快被抡了下来。东岸下一个蹦出来的人并不在我们这边,横澜山上的何书光又蹦了出来,他的衣服还没穿上,以至我肯定他一定要感冒。我在望远镜里看着他挥着一把刀,那是虞啸卿的刀。何书光的刀花耍得着实好看,但他是在用刀做指挥棒,横澜山的人本来就比我们多得多,歌声响起来时比方才那声“妈巴羔子”几不逊色。

    “旗正飘飘,马正萧萧。枪在肩刀在腰,热血似狂潮。旗正飘飘,马正萧萧,好男儿好男儿,好男儿报国在今朝……”

    他那个狂劲儿也许幼稚,但要干这种傻事也许就需要幼稚。从调门到嗓门都彻底把西岸压倒。我们这边会唱的人也跟着唱。至少我旁边的阿译在哼哼,并且又伴之颤抖和眼眶发潮。

    我眼睛上杵着一个望远镜。爬在交通壕的梯子上东张西望,我像一具漠不关心的探照灯。我已经为类似这样的声音激动过了,我再也不会激动。

    《旗正飘飘》是在将近尾声时才被切断的,它显然也教西岸有点挠头,颇费了一趟心思才哼唱出歌词——毫无疑问,那是中文的。

    西岸:“长亭外,古道边,荒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我们哑了,这已经是西岸今天第二次冒出中文,而且和上次那个狗屁不通的顺口溜不一样,这样一首歌如果他们原来不会的话,几分钟内是不可能教会的。

    我:“美国调,中国词,被日本人凄凄切切地唱,很多东西夹七缠八地混在一起,今天确实不会有人开枪,今天以叫骂开始,但在很多事情上我们找不到区别。”

    但是有一个眼泪鼻涕一起飞的家伙从我身边冲过,冲上了阵地前的空地,他并不是要像不辣一样表演,他在叫骂——那是阿译,抓了狂的阿译。

    阿译:“不准你唱!不准你们唱这歌!不准你们唱我们的歌!”

    我没去拉那个涕泪滂沱的家伙,我抓着梯子以免自己掉下去,我几近悲悯地看着他,并且我想起死啦死啦为什么总用这种类似的眼神看我们。

    我:“你也可以唱他们的歌呀。要是你会的话。”

    阿译抓狂地跳跄着:“我不会说日语啊!”

    我:“那就没办法啦。这事上他们一向比我们上心。”

    但阿译忽然想起什么来了。猛敲着自己的脑袋,他那头头发一会被敲成三七,一会开成四六,一会中分。

    阿译:“我唱!我唱!”

    然后那家伙掏出个铅笔头,翻出张破纸,找了块石头片子垫着,就在双方的射界这内坐下来猛写着,我该庆幸今天一片和气,否则他早成漏勺。

    从我们的阵地里漂出来的歌声是这样的:

    “滑泪喇娃尾恩那鲁鸟独莫诺欲

    太达衣嘛妹萨妹对退扑鸟华司对欲……”

    西岸已哑然,显然我们唱得并不那么离谱。

    我拿一块油布遮在头上。遮阿译的口水,那家伙还在失控中。拿着他刚写的破纸片,用哭嚎的嗓子念一句,战壕里的傻瓜们便跟着嚎一句。

    阿译:“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我们:“阿那他额!司对娃他喇!”

    阿译:“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我们:“滑他库司漠司对娃!”

    阿译:“娃泪刺右库尾基塞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们:“娃泪刺……?”

    蛇屁股:“太他妈长啦!”

    阿译便去找刚才被他过于一气呵成地一段:“右库尾基塞!”

    我们:“娃泪刺右库尾基塞!”

    我趁着阿译没那么口水横飞的时候连忙发问:“啥意思啊?”

    阿译:“不知道啊!……好像是叫他们投降的意思!”

    我:“你不是不会说日语吗?”

    阿译:“我不会啊!我知道点音,刚把音都默写下来啦!”他在他的纸片上找着发音:“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们:“基鸟库古思诺漠独海!”

    我:“他们不会投降,就像我们绝不会投降。我们都早已腻烦了开枪,我们腻烦了开枪,但也绝不会投降。”

    第十八章

    1、祭旗坡-山下空地外/暮/晴

    那辆死啦死啦抢虞啸卿的吉普开了过来,在我们的上山道口停下。

    这会儿是日军的合唱,或者我更该说合咏在怒江两岸飘(日语):

    风雨交加夜,冷雨夹雪天。瑟瑟冬日晚,怎奈此夕寒。

    粗盐权佐酒,糟醅聊取暖。鼻寒频作响,俯首嗽连连……”

    山下空地里的家伙也在仰首望望不见的呆。

    死啦死啦对他后座上的某人在叫嚣:“我让你看看我军如何英勇作仗!”

    然后他愣了,他开始挠头,而他后座上有那么个我们并不认识。但外形上熟悉得很的人物——反正这些把整座学校、整座工厂搬过整个中国的蚂蚁们长得都一个样,破衣烂衫,奄奄待毙,却一脸该死的阳光和希望。

    死啦死啦的车后座上就载着这么一只蚂蚁。

    蚂蚁新奇之极地听着这两岸回缭的日语:“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死啦死啦:“打仗啊!还能干什么?”这家伙对他后座上的人一副火大的样子,但往下自己也犯着疑惑:“干什么?这是干什么?——喂,你们!没看见长官吗?帮忙拉炮啊!咱们团的大炮!”

    他的车还牵引着那么一门缺五少六的小炮,一门陈旧的三七战防炮。那门炮很难过目还忘,它一边是橡胶轮,一边是硬木轮,于是永远发出一种硌硌楞楞的声音。

    2、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几个被死啦死啦从山下就抓差的新丁,使劲地拖着挽着那门战防炮。硬轮子硌着战壕里的土。骨龙骨龙地给我们的还击里加着噪声。

    现在上去得瑟的是迷龙,丫那吵得我们曾整星期整星期没法睡的嗓子现在真是派上了用场。

    迷龙:“尊厅长休要怒气发。容我三娥把话答,说什么中华民国七八载,年年战乱把人杀,这本是国家的大事我不懂。我却知杀人偿命千古一厘是王法,我的姐姐安善良民弱女子,可怜她无辜的被人杀……”

    咿咿呀呀地唱腔中死啦死啦绷足了脸儿往前走,跟在他的炮后边,有时又得上去为他被堵住的炮开道,一边还得推开一尊尊向着他的脊背,其中若干个脊背还在跟着哼唱。

    而小蚂蚁好奇得不行,这里对他是一个全新的世界,他摸摸这个,摸摸那个,有时他碰倒了弹药箱,让手榴弹滚了一地,有时惊讶于我们架在坑道里的炊锅,似乎我们就不需要吃饭一那德行真是让泥蛋这样不入流的兵都想揍他妈的。

    小蚂蚁:“真了不起!这就是你们的阵地吗?这个手榴弹是怎么扔出去的?你们真的就在这里做饭?煮些什么呢?炮弹打不下春苗般的生机,铁翼下死的种子徒生些抗力,应声起来了大时代的战士,高塔般竖立压踏着破裂的土地。”

    我们忙着搬开弹药箱,拿掉被他冒冒失失拿在手上的危险品,把炊炉搬开一而死啦死啦,对着身后那个有感而发的诗人猛转过身来。该诗人并不是那种掉文的吟哦,而是欢快地念诵一在死啦死啦瞪着他的同时欢快地念诵。

    他冒失地拍打着死啦死啦的肩膀,我认为他还不如去碰一个手榴弹:“啊,我看见你说的战场了,太了不起啦,我知道你说的战争了。不是我写的,可我忽然就想起它来了。

    什么力也瞬不了火炭般的眼睛,什么声也遮不着愤怒的吼声。烟火里萌育着复兴的幼芽,真的,生存要从死里来争取。热血培养起自由之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死啦死啦呼出来的气冲击着鼻翼,迷龙在壕沟之外向对岸拧着身躯,南天门上至少一个伍的日军在与他琴瑟相和。

    迷龙:“……我头趟的状纸被摔下,二趟把我的哥哥押,三一趟拼一死赃官才把那传票发……”

    死啦死啦:“迷龙你个不要脑袋的玩意在干什么哪?!”

    迷龙:“四一趟他的父子全到案他逼我俩按来画押……打不起来!玩呐!”

    死啦死啦抄起刚被我们搬开的锅盖便砸了过去:“滚他妈的下来!”

    迷龙便连滚带爬地回了壕沟,顺便抄着那个刚拿来砸他的锅盖还给我们。

    迷龙:“吃饭家伙你都摔啊?咋啦?我又咋啦?”

    小蚂蚁:“到战场上驰骋高唱,我们要在暗夜竖立火炬。”

    迷龙:“……这是哪来的?”他看了眼死啦死啦,死啦死啦瞪着那位小诗人,然后开始喘着气望天:“你拉来的?什么玩意?”

    死啦死啦:“我拉来的是战防炮!”

    一直在瞌睡的克虏伯便清醒了:“啊!炮!”

    他这样了一声,便把庞大的身躯压向停在坑道的那门战防炮,往下我们再没见他起身了。

    迷龙:“那玩意不能吃,又不能睡。我说的是人。”

    死啦死啦:“他自己跟来的!”

    死啦死啦便继续望天喘气。

    3、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现在日本人那边在阵地上跳一种并不奇怪的舞蹈,连我们都看得懂他们在扮演插秧或丰收,在这上边我们并没有什么区别。

    死啦死啦攀在我原来攀的梯子上,烦燥地看着,我保证现在让他烦躁的东西并不在西岸,而在我们这坑里。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19: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三章

我:“在多少丝袜香皂及其它之后,死啦死啦终于弄到一门行将报废的三七战防炮,可在禅达的茶馆里等炮时,他碰上他的克星——搬运学校和工厂的无数蚂蚁中的一只,相见恨晚的密月期足有三分钟之久,然后他们狠狠地呛上,以至死啦死啦要带那只蚂蚁来祭旗坡上看看什么叫作打仗。偏巧,今天不打仗,今天我们和西岸心照不宣达成联欢。”

    那只小蚂蚁正以从上来便未衰减过的兴趣和新兵们扎一堆,因为新兵们对他多少还算客气点,他正在研究泥蛋手上的步枪,伴之以“军人兄弟,这东西怎样用的”这样的发问。

    泥蛋:“子弹从这儿装进去,从那儿飞出来。”他开始做一件我已经做过的事情:“躲不开,别想躲开,比声很快,呼,连血带肉带走一大块……嗳?有子弹!”

    他赶紧把枪挪开,因为小蚂蚁正想研究子弹飞出来的地方。

    我蜷在一个浅炮洞里和郝兽医偷乐:“死啦死啦快气疯啦。”

    郝兽医:“我就不知道他哪里好气。”

    我:“他老招不该招的家伙。要在暗夜里竖立火炬一除了那帮家伙还有谁这么说啊?”

    郝兽医:“哪帮家伙?”

    我:“那帮家伙。”

    我挤眉弄眼了半天,终于通过戳打阵地上的红色让老头子会意。

    我:“那帮家伙双十二之后可越来越不成话啦,简直恨不得告诉全天下人自己是什么要做什么的劲头。”

    郝兽医:“不是吧。我觉得年青人就是这么说这么想的。”

    我:“我年青。我放这种大屁吗?”

    郝兽医就只好苦笑:“你不年青呵。你好些时候比我老头子还老。”

    我愣了一下,恨得只好挥了挥手。

    郝兽医:“……烦啦,你身体要有啥不好可得告诉我。”

    我:“……怎么啦?”

    郝兽医:“照常,你一定是十倍的狠话回了过来。”

    我只好又挥了挥手,象驱赶蝇蚊,但我很茫然。郝老头子也损德,把半面镜子递了过来,于是我看见我苍老而忧郁的眼睛,那是郝兽医看得见的,我自己看到更多,我看到最里边的败绩与失落。

    于是我抢了那镜子扔了,于是我看着小蚂蚁现在和克虏伯凑在一起,因为克虏伯总算从被他把玩刚一个遍地那门战防炮上抬起头,欣喜未褪,但多了点失望。

    克虏伯:“这不是德国炮!它是苏联造的!”

    小蚂蚁于是又被人提到了他高兴的地方。天晓得他怎么会有那么多值得高兴的地方。

    小蚂蚁:“苏维埃是个伟大的国度,他的人民放弃过很多。但从没放弃过热情。他让我们看见,房檐总是很低矮,但低矮的房檐下总有高傲的头颅。”

    克虏伯:“……啊?是吧?哈?”

    死啦死啦在梯子上又狠狠向对岸张了两望,他狠狠下来时把梯子都给弄翻了,连人带梯子翻在战壕里。如果不是我也觉得那小家伙很烦人,真会很高兴看他这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样子。

    我:“我们一直很想把他气成这样。我们处心积虑,但从来没能做到。我一边幸灾乐祸,一边犯着和郝老头同样的纳闷,他用不着这么生气,在幼稚的程度和方向上,他和那只小蚂蚁一模一样。”

    死啦死啦从梯子下拱出来便下逐客令:“你就不是要看阵地吗?你看啦看啦都看遍啦,你可以走啦走啦走啦!”

    小蚂蚁便微笑:“我看到阵地啦,可我没看见打仗。”

    “我……”我们看着死啦死啦两指头一抡,像是要口惹悬河的样子,但那两指头就没抡下来。最后僵在那里冲着天——江那边日军在对我们深情地咏唱,丫无论如何有点张口结舌。

    死啦死啦:“我们现在不打仗……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知道吗?……现在……现在在养兵……天天年年月月地打仗?打仗!你当是……斗蛐蛐呢?”

    小蚂蚁:“可您刚才在路上说,您说国人其实从来不缺勇气和创见,就是太爱安逸。死都不怕,就要个安逸。几万万人打破了头只要一个能搬回自己家的东西。很多别的东西就被我们忘掉了。一个国军兄弟说了句能让我记一辈子的话。”

    死啦死啦:“二十郎当岁,说什么一辈子?”

    于是小蚂蚁就是那么天真无邪地把死啦死啦噎了个半死:“可人一辈子都是要向前走的呵,不是吗?”

    死啦死啦只好紧绷着脸儿挥着手:“……空谈误国。走啦走啦。”

    小蚂蚁:“不可以空谈,但是要有向往。你们是国人中真正的精锐,你们出境打仗时我们全校人嚎啕大哭。我老师说,同学们不要哭了。用每分每秒来读书!他们是真正的英雄。我们不要荒废了时日,让他们成了最后地的雄……”

    我凑在死啦死啦身边。我知道我很像一个使坏的师爷:“要不要叉他下去?”

    死啦死啦喘着大气:“怎么叉?”

    我惊讶于他的愚蠢:“军防重地,闲人莫入啦。”

    迷龙和不辣便已经开始付诸实施,一人一个上去叉:“走啦走啦!军防重地,闲人莫入!”

    死啦死啦:“放屁!你们自己又有哪天当这是军防重地啦?”迷龙和不辣便愣着神,看着他:“老子叫他上来的!谁敢叉?!”

    于是死啦死啦在壕沟里困兽一样地转着,小蚂蚁刚才被迷龙和不辣一人一拳,打得现在还蹲在地上说不出话,但这不能稍缓死啦死啦的窘境。

    他终于又把指头戳向小蚂蚁时已经想出了最烂的辄:“老子发你一杆枪一套军装,你这一百多斤摞这跟我打仗!我刚说的我就全吃回去!”

    我:“……你找事做?”

    已经晚啦,那只小蚂蚁虽然还痛得蹲着,但已经高举起一只手,另一只手扶着壕沟往起站:“谢谢。谢谢。从北往南一路逃,好多次都想死了算啦。能走到这里和国军兄弟共御外侮。一是还背着书,二是那时就想,这微贱之躯总还是民族之城的一块砖,当此危难,不该由我自己作主。”

    我便对死啦死啦打着冷哈哈:“致谢词都出来啦。我说团座啊,你不觉得他色不太正吗?你觉得咱们还不够后娘养的吗?”

    死啦死啦:“什么色?他啥色?”

    你看着一个聪明人犯糊涂就会很无奈,我带着这种无奈的神情戳打阵地上的一块红色。

    死啦死啦:“不是吧?”

    我:“……我是你的副官。你的副官告诉你,枪口向外没错,可在虞师公然拉进一个那色的就是大错特错。

    他当然知道那是大错特错,所以他现在快进绝路啦。他甚至都不在壕沟里转啦,刚摔了他的梯子又被新丁扶起来了。

    死啦死啦拿着望远镜爬到梯子上去向着对岸装犊子一日本人现在告一断落了,横澜山上的何书光又带着主力团在发飙。

    小蚂蚁则向他和我们所有人烦着:“团长,我的枪呢?”

    我们便推着他,擞着他:“走啦走啦。”

    “他逗你玩的。”

    “再不走大嘴巴子抽你,看见没,这么大嘴巴子。”

    小蚂蚁:“可以没有衣服。我看见很多兄弟也没有衣服,可一定得给我枪。我知道来这里是来对啦。对啦真好。我老师说,对或错,很重要……”

    我们就听见一声“你奶奶个熊”的暴喝,那个刚才还在梯子上装犊子的家伙从梯子上卷了下来,狠狠一拳砸在小蚂蚁的脸上,然后是下边紧跟着地一脚。

    我们欣喜若狂,十七八个拳头一起举了起来:“揍他妈的!”

    “我早想啦!”

    死啦死啦:“都滚一边去!老子自己的事,自己料理!”

    然后在壕沟里便是一片人头涌动,狗肉狂吠大叫。死啦死啦殴打着一个被我们推来擞去的小家伙,还要不时抽出拳头来,给某个忍不住对小家伙放了黑拳的家伙予以痛击。

    我:“作为一根杀人无算的沙场油子,半个他也能把那只激动起来就要背过气去的小蚂蚁收拾成末。我们唯一奇怪的是,他到此时才祭出拳头。”

    4、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小蚂蚁站在我们的阵地口儿。眼窝青着,嘴肿着,鼻血流着,一边抹着,还一边对我们深深地鞠下一躬。

    小蚂蚁:“谢谢。”

    我们涌在阵地口儿,一团人,对一个人。凶手死啦死啦站了小蚂蚁鞠下躬的对面,不说话,只喘气。

    我:“走啦走啦,你别没够。”

    小蚂蚁:“我错啦。幸亏你们提醒。其实我来滇边,本来是想去沦陷区打游击的,但是我又怕,因为那边特别难。现在我明白啦,难的地方也是中国地方,得有中国人在。”

    不辣:“吹牛皮哪?你做了鬼就过得去。”

    小蚂蚁:“只要真想去,总是过得去的。”

    迷龙便抢了新丁的枪,拉了枪栓:“你个枪崩猴。”

    小蚂蚁便又鞠一躬:“谢谢。”

    那家伙一路蹒跚着下山,还在山路边摘了片树叶,擦他流不完的鼻血,我们在后边笑得轰轰的,不辣捶着我打跌。

    死啦死啦绷着脸咬着牙在那里站着,呼气和吸气,呼气和吸气,我都有点担心他抢了迷龙的枪来一下子,还好,他一直站到那只小蚂蚁的背影都在山路上消失了也没动作。

    死啦死啦:“……妈的小王八蛋,忘了我正事。”

    迷龙便乐着:“有屁的正事。你要上去嚎两嗓子?”

    死啦死啦便茫然了一会,听着横澜山的鬼叫,这一整段子功夫,战壕外的事情都快被我们忘掉了。

    死啦死啦:“我是要嚎两嗓子……我东西呢?”

    我:“啥东西?”

    死啦死啦也不说,推挤着我们好回去阵地:“我东西呢?”

    5、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克虏伯还跪在那门战防炮旁边,连刚才死啦死啦的大打出手都没让丫离开这门炮。死啦死啦站在他身边,没说话,但总算让克虏伯抬起一张哭丧的脸。

    克虏伯:“缺这少那的。”

    死啦死啦:“能使不?”

    克虏伯:“光瞄都没啦。”

    死啦死啦:“打得出去吗?”

    克虏伯:“炮又不是打得出去就算的。”

    我们便在旁边七嘴八舌地:“你管这破玩意干嘛呀?”

    “连丝袜带香皂带陪睡就换这堆破铁啊?”

    “赔了夫人又折兵。”

    死啦死啦:“七嘴八舌的鸟。兵要有个兵样子,炮也就得在炮位上。搁这不碍事?人都过不去啦。”

    阿译:“那倒也是。”

    我:“往哪搁吧?”

    死啦死啦话也不说,蹭蹭地就往前进。克虏伯可找着自己啦,连新丁帮忙推炮都不要,推开了新丁便把挽带套在自己肩上,新丁只好在后边帮推。

    我们也没热闹看,哗哗地跟着。

    6、横澜山-阵地外/日/晴

    何书光坐在壕外,挎着手风琴,鞋都踢掉啦,光着脚在地上蹭。

    谁激愤也激愤不了这么长时间,激愤劲过去啦悠闲劲也就来啦,现在又轮到了西岸表演,何书光拉着手风琴给对岸伴奏。

    7、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死啦死啦终于站在一个防炮洞外不动了,就是他刚才架梯子的地方,这个防炮洞挖得比较讲究,有支撑点还有窥视孔,它有时也做我们的观察哨。

    死啦死啦:“就这个吧。”

    我们就七手八脚地把炮拉到他说地定点上,射击孔是现成的,我们由克虏伯的意思把炮管子从那里支出去,然后似乎就一切大吉啦。

    克虏伯呻吟着:“有炮啦。”

    我们便哼哼着:“嗯嗯,炮都有啦。”

    “了不得啦。炮灰团有炮啦。”

    “走吧走吧。干点啥?”

    克虏伯摸着他娘的炮,也舍不得走。死啦死啦盯着那炮,也没要走的意思。

    死啦死啦:“没光瞄,你怎么瞄?教教我。”

    克虏伯这会是沉默是金的行动派,二话不说,打开炮膛的身手以他那躯体来说也堪称利落,他从炮管里瞄着,一边摇着射界。

    死啦死啦就看着:“能准吗?”

    克虏伯:“好在也不远。打不动的东西还行。”

    死啦死啦:“你给我瞄住那个看看。十一点半那块,嗯,瞄那丛草枝子。”

    克虏伯不含糊,摇几下就瞄住了。死啦死啦看了看。

    死啦死啦:“瞄好啦?准啦?”

    克虏伯:“好啦。我瞄的没跑。”

    死啦死啦看了看也就不看了,不知道在琢磨啥,我们就很新鲜地拥上去看,毕竟我们没几个人从炮管里看过外边的世界。

    迷龙:“嗬嗬,小鬼子扭大秧歌呢,老子屁股也痒痒。”

    蛇屁股:“去啊去啊。没人挡着你。”

    死啦死啦似乎刚想起什么似的:“我说克虏伯,一装炮弹炮管子就堵住啦,你怎么拿炮管子瞄啊?”

    克虏伯:“瞄好了就定住了呀。打一炮瞄一发。”

    死啦死啦:“没搞懂。”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0:4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四章

我:“傻呀。这都搞不懂。豆饼懂不懂?”

    豆饼忙骄傲地点着头:“懂啊我懂。”

    死啦死啦:“我没摸过炮啊。你装个我看看。”

    他是这样的谦虚而好学,以至我们任何一人都没去想过丫到底想干什么。

    我:“豆饼摸过炮呀?你丢了魂啦,团座。”

    炮弹是现成的,随着炮拉过来的一箱,刚才也被新兵蛋子一并搬在旁边。克虏伯手脚快得很,拿一发,往炮膛里一送,还没看清怎么回事他已经拉上了闩子。

    克虏伯:“这就好啦。现在一拉就打刚瞄的那点啦。”

    死啦死啦:“拉就打呀?”

    克虏伯:“嗯哪。”

    不辣:“退出来退出来。这破炮,老子不想看炸膛。”

    克虏伯深受其辱地,尽管有诸多不满意,但他已经爱上了这家务事:“那是绝不会的!”

    我:“退弹退弹。人多手杂。”

    然后我就看见一只手抓住了炮栓上那绳子,死啦死啦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死啦死啦:“一、二、三。”

    迷龙:“干啥呀?”

    死啦死啦:“干这个。”

    然后他猛拉了炮栓。

    8、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们的那处窥视孔——现在的炮眼猛震了一下,把盖着做掩蔽的枝草都给冲得跳了起来,一发三七战防炮弹,经过死啦死啦的嘴和克虏伯的手,从炮眼里猛吐了出来,飞向对岸。

    西岸——和平了许久的日军同样放松,没有人开枪,至今也没有人开枪,只有死啦死啦开了一炮——而死啦死啦开炮的时候半个小队的日军正在自己的阵地之外。在何书光的手风琴伴奏和来自工事里自家人的乐器伴奏下拉着手圆舞。

    于是那发用来打坦克的炮弹径直钻进了死啦死啦指点的那丛枝草,克虏伯形容得没错,像钻豆腐一样,枝草下的小土丘立刻开始爆炸,那就不是一发小口径炮弹能做到的啦——那一炮似乎引爆了一个小型的弹药库。

    一片哑然。即使在我们数千人齐骂了一声“竹内连山,你妈巴羔子”之后,我们这边还要传出哄堂大笑,但这回是真正的两岸一片哑然。

    然后日军阵地上的那半个小队哄的一声,顾头不顾腚地往工事里钻。

    9、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们在防炮洞里,连克虏伯地下巴都快要掉啦——我们正看着对岸日军的最后一尊屁股拱进工事里。

    我们面面相觑。

    然后死啦死啦大叫起来:“防炮啊!快钻洞啊!”

    我们顿时就炸了窝啦。

    10、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们在战壕里推着擞着。钻着哄着,钻进这个掩体觉得不够踏实又跑进那个防炮洞。跑进一个防炮洞发现人太多啦又跑出来。

    死啦死啦是一早看好地方啦,找个洞子一钻,抱着狗肉不让出去。他冲着我们哈哈大笑。

    现在是没人有心去看横澜山啦,如果有人拿望远镜去看,就会看到悠哉游哉地何书光往地上一趴,然后头先脚后地拱进了那边的工事里。

    过一会那哥们又冲了出来,抢回他拉在外边的手风琴以及踢掉的两只鞋。

    我们在战壕里狼奔豕突,我终于觉得死啦死啦一直和我共用的防炮洞还算踏实,拉着郝兽医迷龙几个一起拱了进去。

    迷龙嚎着:“他干啥呀?他想什么?”

    我:“不知道!”

    然后我们蜷在那里,等待着第一轮炮击降临。

    我:“见过只有一门小口径直射火炮的家伙向有整个炮群撑腰的对手开炮挑衅吗?”

    我气得对自己嚷嚷:“我算是长见识啦!”

    郝兽医:“嘛?”

    他已经必须嚎叫了,因为日军的报复火力已经同时覆盖了横澜山和祭旗坡。

    11、祭旗坡-阵地外/暮/晴

    炮弹集着火在我们的阵地上打着鼓,横澜山还好点,我们的阵地可全是土挖的,最多支个木架子,很多坑道都被炸塌啦。新兵蛋子现在反而不鬼叫了,反正炮弹也砸下来了,他们得忙活着从坍土下边刨人。

    12、祭旗坡-阵地外/暮/晴

    我们蜷在这个最大号的防炮洞里,它同时兼为前沿指挥所和团座大人的住处,死啦死啦、狗肉、不辣、丧门星什么的也已经加入了我们。头顶上密得分不出来的炮声震得我们神经麻木,头顶上的土掉得下雨一样。豆饼戴了个过大地头盔,抖得打摆子一样,还想更安全一点,便一直举着一个小桌子。

    郝兽医就抱着死啦死啦和我的枕头被子,我想在他的糊涂心思里。这玩意也许能防住大口径炮弹。

    死啦死啦哈哈地笑。狗肉就着笑声汪汪地叫。

    死啦死啦:“美得你们美得你们!听听,听听!七零的!七五的!九零的!啊哈。这个怕是一二零的!克虏伯,这什么炮?”

    克虏伯在炮声中打着瞌睡,便晕晕抬起头:“一五零的。”

    死啦死啦:“这么大炮,这么多炮,不是一早就瞄好了,眨巴眼能全打过来?烦啦,那边在干什么?”

    我放下望远镜,从窥孔边转过身来,我垂头丧气,不仅因为炮击,也因为刚才一直在对方炮口下得瑟而生的恶寒。

    我:“拖尸体呢……你瞄的好像是个九二炮阵地。”

    死啦死啦便很高兴地过来,拿了望远镜看着,能见度已经不大好了,但还能看见刚被他炮轰过的地方正在蠕动。

    我:“九二步炮,对面山地战最爱用的家伙,拆掉轮子比机枪高不了多少,听着炮响都找不着,一直被我们这边叫鬼炮。”

    死啦死啦:“拖了几具尸?”

    我:“多过五个。”

    死啦死啦:“你们和气生财的时候他们炮就拖上位啦。”

    他看着我们所有人说的。我们所有人也不想说话。

    郝老头抱着被子在那发颤,我想那把老骨头早被震散架了,你也不知道他在说日本人还是我们:“图什么呀?图什么呀?”

    而死啦死啦很高兴把这当作他宣言的机会:“图什么?其一,咱们的阵地总得试试防炮能力吧。还能自己往自己头上砸炮弹不成?你瞧炸得天都快黑啦,咱们有炮弹还击不?”

    我悻悻坐着,我也不知道我在骂谁:“瘪犊子。”

    迷龙便很地道地纠正我的东北话:“是瘪犊子。”

    死啦死啦:“其二,你们打过架吗?”

    不辣:“我们没和狗咬过架。”

    死啦死啦:“这回说的是人打架。我到哪都是外地人,从小就不缺本地人欺负。有个家伙,力气比我大,胳臂有我腿粗,有时候他打我打烦了,笑呵呵跟我招手,我忙跟着乐。以为以后天下就太平了。”

    蛇屁股:“结果照打。”

    死啦死啦:“看来都挨过嘛。后来我学了乖,管你好脸坏脸。

    我不看他脸。地上有砖头瓦片,最好是带尖角的石头,捡一块,握紧了再盯死了他一没一月我把他给揍了。那时候就轮到我想给他好脸给好脸,想给他坏脸给坏脸啦。”

    迷龙便点头不迭:“对啊对啊。打架就这么回事。”

    死啦死啦:“命都不要,就要安逸。管你们对歌还是对舞。他们炮轰过来你们拿什么还回去?吐口水吗?你们被这么耍过多少道了?少被耍一道总是个福气。”他大力地戳着锤着自己胸脯:“看着你们就觉得这里痛。”他又戳着锤着自己的脑袋:“这里要不用了,那里倒不痛啦。可你们也有这个,你们能不能有时候也用一用?”

    他就瞪着我说的,我忍了很久,终于还回去:“使那么大力锤,不痛也痛啦。”

    死啦死啦:“再不锤?再不痛?就没啦。”

    我并没有像他指望的那样羞愧,而是指了一下他的身后:“来啦。”

    死啦死啦便望了望身后,何书光戳在矮小的防炮洞口,外边土掉得更跟瀑布一般,何书光则是土色的一个阴沉而怒目的金刚。

    何书光:“师座有令。”

    死啦死啦转个身便由倨而恭了。敬个礼,乖乖地等着。

    何书光:“没书面的。师座在横澜山,令你速速过去。”

    然后他横扫了我们一眼,便立刻从炮洞前消失了,根本是话都不想多一句。而死啦死啦开始在屋里找头盔找外套找披挂。我们看着,我们几乎有一点快乐。

    死啦死啦:“惨啦惨啦。”

    我:“去吧去吧。这里没人要同情你,真的。”

    死啦死啦要出去,站在洞口又停下了:“我说得对吗?”

    我便对他做出一个污辱地手势:“毛。”

    我那个手势刚举出来,便听见在从没停过的爆炸声中一个怪异地尖啸,它不像火车从你头上开过。而像你站在铁轨上。一列火车对你开了过来。

    然后难以形容的一声巨响中,这洞里跟塌了一个德行。一灯如豆也被震灭了,我们在黑暗里咳嗽和怪叫,灯再亮起来的时候,我怔怔地看着扎在我跟前的一枚巨大的炮弹,它在我身外砸得只剩下个弹屁股露在外边,而死啦死啦还没走,站在洞口,看着这防炮洞上方,那里被那枚至少一百五十毫米口径的炮弹砸出了一个天窗。

    然后我怔怔地看了看他,他也看了看我。

    死啦死啦:“臭的。对长官不敬,遭天谴啦——挨骂去啦。你小子真是胆包天。”

    然后那家伙便消失了,上横澜山挨骂去了。

    我呆呆地看着那枚由于万分之一机率而没把我们连锅端的臭弹,不知道哪个家伙的手指在我眼前晃动。

    于是我开始尖叫。

    于是不知道哪几个家伙的好几只手捂住我的嘴巴。

    于是我开始咬人和挣扎。

    于是那帮家伙只好把我压倒在地上,因为继续下去我不拆了这个洞子就会把自己撕碎。

    我:“我终于记忆起我也是父母生的人类肉身而非野兽,从死啦死啦第一次出现在我面前,我们就被扯进没有尽头的疯狂——我真是来寻死的吗?”

    13、祭旗坡-阵地外/夜/晴

    郝兽医抱过的被子现在全抱在我的怀里,我抱着被子在瑟瑟发抖,我身下地铺也在一起发抖。

    我:“行行好吧。”

    郝兽医:“怎么啦?烦啦你要什么?”

    我:“把炮弹弄出去吧。”

    郝兽医只好和那帮家伙们又看了看刚才的弹着点,那里现在只是一个坑。炮弹早挖走了。

    阿译:“早弄走了呀。烦了,你没事吧?”

    我便倍加清醒地告诉他们:“我没事。我没事。”

    郝兽医不知道在宽我的心还是宽自己的心:“那就好,那就好。”

    我:“发发善心啊,谁发发善心啊?”

    郝兽医:“怎么啦?烦啦又怎么啦?”

    我:“求你们啦,谁把炮弹弄出去啊?”

    他们就只好面面相觑:“你真没事吧?”

    我就倍清醒地告诉他们:“我真没事。真的没事。”

    14、祭旗坡-阵地外/夜/晴

    郝老头子蜷在死啦死啦地床上,外边的炮声还在零星地响,但相较之下,这种烈度的炮击老头已经安之若素,他鸡啄米一样晕晕欲睡。

    我确定老头终于睡着,我便摸出那封被撕成两半的家信。对上了撕口,在那一点点灯光下看着发呆。

    死啦死啦被骂到半夜。回来后若无其事到只能说破罐子破摔。从此后日军炮火成为例行,那表示我们抬头喘气,蹲坑拉屎时也有百分之多少的死亡可能。我也想起来了,他从没掩饰过他的态度,嘻笑怒骂,但从不认为能和占了半个中国的家伙达成半秒钟的谅解。于是一切都只是开始,现实是我们将永不得消停。

    于是我整晚看着父亲的信。孟烦了,别忙想怎么活,你都没有寻死的资格。

    我忽然觉得脑后生凉,我回头,看见一个影子戳在我背后,那是死啦死啦,我连忙藏起了我的信,他不知道何时回来的,但并非在偷看我的隐私。而是仰着脖子在瞪着那发重型炮弹开出的天窗发呆。

    死啦死啦:“他妈的,那个死共党,我能说过他的。”

    我把身上被郝老头堆的所有东西全扔过去,郝老头被我的咆哮吓摔在地上。

    我:“他妈的你吓鬼呀!”

    15、祭旗坡-阵地外/日/晴

    我:“死啦死啦现在可以骄傲地说,我们的阵地现在终于像个阵地。因为它被炸得像月球一样,而以前你说它是阵地不如说它是婊子的牌坊。”

    今天这会没炮,大家终于可以出来和身上的虱子一块见见日头。

    我从防炮洞里探出了头,我又瘦掉了一圈,我瘸得更加厉害,我的眼窝已经有了一种长期缺眠的乌青。我挠着我焦枯的头发。皮屑纷落欲飞。

    死啦死啦坐在我的不远处。和他家狗肉一块晒着太阳,同时聚精会神地为狗肉抓着虱子。

    我过去,什么也不说,我魂不守舍,站着。

    死啦死啦便翻了我一眼:“好啦?臭子闹出的毛病。”

    我:“好啦。”

    那连关怀都不算,因为丫往下就开始嚷嚷:“好啦就闪闪,闪闪,别挡着我的阳光。”

    于是我便闪了闪,把阳光让给了他:“我想去禅达。”

    死啦死啦:“不准。”

    我:“为什么?”

    死啦死啦:“因为你太多为什么。”

    我便转了身就走,跟他斗嘴是找死的,我没有小蚂蚁的能耐。

    死啦死啦:“嗳,你那嘴是全团最损的吧?”

    我便站住了,我看了他很久:“要不让狗肉说好啦。”

    死啦死啦便当之无愧地:“除了我之外呢?”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1:3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五章

我:“迷龙,不辣,阿译有时候也蛮有惊喜的。”

    死啦死啦:“他们哪够格。从里到外都损的就是你啦。”

    我便拧着:“随你说吧。”

    于是死啦死啦就站了起来,狗肉跟他身后跟着,丫径直从我身边走过。

    死啦死啦:“那跟我走一趟吧。”

    我:“上哪?”

    死啦死啦:“你管我呢。”

    我:“我好穿衣服啊!你要上屎坑,我就这身破布!你要去寻死,我就穿周正点!”

    死啦死啦就哈哈乐:“这小子羊角疯还没抽完呢!”

    坑道里四仰八叉躺着的人渣们就都哈哈大笑。

    然后死啦死啦才向我正经说话:“穿周正点。陪我上禅达。”

    我:“……能不能直接我陪你去寻死呢?省了您费劲来把我气死。”

    死啦死啦掉了头就走:“抽。抽。抽。”

    我就在人渣们的哄笑声中回防炮洞抓了外衣,瘸着往死里跟。

    16、禅达-街巷外/日/晴

    被骗来的威利斯从禅达街头驶过,司机开着车,死啦死啦缠着人在烦,看起来他最近打算学学开车,并打算在这之前先普及一些理论知识。(自己加,老子哪会开车……这个是离合器,那个是操纵杆之类的……)

    我蜷在后座上,狗肉蹲在我身边的座上,我们不知道谁更觉得没面子。

    我发现我们从收容站外驶过,我拧了头看着它,我觉得从我们离开后它又荒废了许多。

    禅达有了改变,不仅仅是那些吓唬自己人的民防和更多的兵更多的军车,不仅仅是巷头巷尾的防空工事和与此相关的一切军事氛围,更多是我从来来往往的军人,甚至非军人身上感到一种节奏和紧张。一种压抑的并且迟早要爆发出来的东西。

    我:“祭旗坡被炸成了月亮,虞啸卿则把整座城变成了军营。我蜷在车上,想死啦死啦和虞啸卿这样的家伙就像霍乱,叫你发晕发浑再燃烧殆尽,两位病菌都觉得他们是为做大事活着,可别的方面他们并不见得比你更不盲目。”

    我戳着死啦死啦,让他从与油门与刹车的纠缠不清中转过头来,看街角的两位霍乱感染者:久不见的张立宪和余治穿着奇怪的军装,戳在街角,看见我们他们便拧过了头去一因为不喜欢看着我们开着一辆曾属于虞啸卿的车。

    死啦死啦:“蓝伽训练营!刚回来!”

    我便悻悻地取笑:“每人活脱半个鬼子。两下一拼就是整个鬼子。”

    我:“蓝伽在印度,美国人为中国军队设立的现代战争训练基地。虞啸卿正忙乎着把他的亲信送去突击镀金。我们一直在祭旗坡与淤泥同朽,最近因可能被炮弹撕碎而丰富了一倍,而外边的世界则在一直改变。”

    死啦死啦让停了车,因为前边地路窄得车进不去。他下了车就往那最窄的地方钻,狗肉蹿下车跟着。我好意思不跟吗?我跟在狗肉的屁股后瘸着。

    17、禅达-巷子外/日/晴

    死啦死啦问了下路便开始前行,在每一处迷宫巷道转弯处的识路都像是跳大神。闭了眼,抱了臂,低着头,我不知道他嘴里是不是还念念有词,但最后他总是猛一抽疯似地把手指向某个方向。

    我:“别耍啦。我不会问你去哪的。”

    死啦死啦:“这不就是问?带你去找穿丝袜子的战防炮。”

    我便冷笑:“那地方你连个公虱子也不会带去。”狗肉冲我嘟囔了一声:“狗肉除外。”

    那家伙终于确定了便开始敲门,敲完门便后退了整理自己的军装,他同时用眼神示意我也要整理军装。

    我非常不愿意地服从了:“你真思春啦?没哪个娘儿要看你军装扣子的。演错戏折子啦,你活脱就是个西门庆。”

    死啦死啦:“闭嘴。”

    他真的很紧张,尤其听着门里一个人缓慢地出来开门,丫那脸忐忑不安真是让我惊喜交集。

    我:“真的是个潘金莲么?哈哈。西门大官人可要保重啊。”

    那家伙话都不说了,“当”一脚踹过来,叫我闭了嘴,可顾了我他就没顾上旁边压低了身子咆哮的狗肉,门刚开条缝。狗肉就扑了进去,然后我们听见一个人的惊叫和摔倒。

    死啦死啦:“狗肉,滚开!”

    狗肉对着门洞里倒地上的一个人影,虽没扑但几是一副要扑的样子。我还是头回见他打狗肉,一脚踹狗肉屁股上,可那是条有个性的狗。转了身便对死啦死啦咆哮。死啦死啦便退着开始告饶。

    死啦死啦:“踢错啦,不小心。狗肉,好狗肉。”

    而我在这通乱劲中听见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OS):“啊,你们好。”

    我从那一人一狗的混闹中扳过了自己的身子,看着正从地上爬起来那家伙那张扭曲的丑怪的脸,丫在我们阵地上被打成这副鬼样,声音倒还是一样的快乐。

    ——那只小蚂蚁先把刚摔倒时摞地上那个架子扶起来,那种架子都是个人手制地,但看起来像是统一定制的,一个可以背在肩上的书架,结结实实捆满着书,以便它的主人可以背着它跋涉整个中国。

    那家伙向我们绽放一个笑容。我错愕地瞪着。

    我(OS):“于是他向我们绽放一个曾经像花,现在像裂口包子的笑容。我憎恶他,就像蝙蝠憎恶光明,怨鬼憎恶生人,实际上,他很勾起我的暴力,坦白讲,在阵地上我曾打过他的黑拳。”

    然后我就被人排开了,死啦死啦排开我像排开个啥也买不起的大子,以便向那家伙敬一个最正式的军礼,如果这礼对虞啸卿所发,老虞也许会与他拥抱。

    丫还不够,然后又像死老百姓一样鞠了一个大躬:“昨天对不起。我来道歉的,还有送药。”

    然后他把一直拿在手上的一个纸包奉了上去。里边想必是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偷搞的药,而那只蚂蚁透过被打肿的眼窝审视着,短暂的迟疑后我又看见他该死的笑容。

    小蚂蚁:“不能再说谢谢啦。因为我已经说好多次啦。”

    死啦死啦则很不高兴,实际上我很少看到他这样不高兴,他甚至在叹气:“我没法让你来我的团。你看见我的副官啦,你看他像不像个叫花子,副官都这样,别人就不要说啦。”我只好冲他们两位干瞪着眼:“我们现在什么也没有,总还有支打鬼子的枪。你要来啦,连这枝枪也*不住啦。”

    小蚂蚁:“我知道的。我好多同学都从了戎。就我去不了。前边说着说着都挺好,就是到最后一定会不要。”他终于出现怨色。并且着实坦率得很:“我真的很想,可我真的不是**。我就是看了几本他们的书,可谁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呢?也许又让我很失望?可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不在乎用哪张嘴说出来。”

    我:“照照镜子,跟里边的猪头问好。跟他说,成了这样,因为废话太多。”

    小蚂蚁:“照镜子,我只会想,我已经在半幅国土上活了五年。”

    我被踢了一脚,那当然只能来自死啦死啦。

    死啦死啦:“你现在不要说话。”

    我:“你不是要个嘴最损的?”

    死啦死啦结舌了一下:“反正闭嘴。”然后他向着那小蚂蚁时堪称慈祥:“所以要走啦?”

    小蚂蚁:“嗯,同学也都走啦。一个人,异乡异地很难过的。”

    死啦死啦:“去四川吧。那里对学生还是照顾。”

    小蚂蚁简直有些惊讶:“那哪行啊?那就离日军越来越远啦,我要去对江。”

    死啦死啦瞪足了眼睛:“……别说气话啦,我都来道歉啦。且不说……过得去吗?”

    我大声地嘲笑着:“啊,可以变作乌鸦飞过去。飞前烧把香。求按时定量的乱枪乱炮不要把他撞死。”

    死啦死啦:“闭嘴!——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那条江就是沙和尚住的流沙河,鹅毛沉底。我们知道,日本人也知道,一个联队都叫冲散了。”

    小蚂蚁:“禅达的老人说祭旗坡上游。第一个江拐口,叫鬼见湾的那里,过得去的。”

    我:“好地方啊好地方。有个鬼子被我们追,看看前边江水,看看我们十几条枪,他不下水啦。唱着歌自杀啦。”

    死啦死啦只好瞄了我一眼:“你今天怎么啦?”

    我:“叫我来不就是干这个吗?看见他我就明白啦。斗嘴磨牙嘛。”

    死啦死啦:“现在不是啦。”他转向小蚂蚁:“真的能过去?”

    小蚂蚁:“禅达的老人说那里水急得吓死人,可其实是活路。倒是你们守的地方。看着缓,可要被扯进去,连根头发丝也不会送回来。”

    死啦死啦:“说这话的人在哪?”

    小蚂蚁:“我不知道他住哪,也不知道名字。傍晚的时候他会到巷口茶馆坐坐,你看见就知道啦,九十多的老爷爷就他一个。”

    死啦死啦急不可耐地看了看天:“这才上午。”

    我便哂笑:“是晚上吧?晚上,月亮婆婆讲故事。”

    小蚂蚁:“可对江有个铜钹镇,是禅达人几百年前迁过去盖的。先有的铜钹,后来才搭了禅达到铜钹的桥。桥被你们炸了。”

    我:“我看着炸的。怎么样呢?”

    小蚂蚁:“他们怎么过的江?怎么盖的铜钹?你见过这里人耕山田吗?一根绳子一荡,悬崖一天来回几趟。可见没桥的时候一样过江,只是后来有了桥,大家都图舒服,原来的法子就忘掉啦。”

    我被噎了一会,只好恨恨:“想入非非。”

    死啦死啦沉默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现在他不想了,插我们的话:“我会去找的,管他是九十多的老爷爷还是月亮婆婆。现在你要走?”

    小蚂蚁:“现在我要走。”并且他还要和我较是非:“你说,我说得对吗?”

    我悻悻地对死啦死啦:“明白啦。因为他欠揍,所以你揍他。”

    可死啦死啦却对着那只小蚂蚁:“别当他回事。他打架只赢过一个四尺高的日本萝卜头。真的,我让他做的副官,因为他是我认识最晦气的人。”

    然后他帮小蚂蚁拎起了书架,他比我和小蚂蚁都强壮得多,把整个架子负在背上也不当回事一不言而喻,他要送他。

    于是我只好悻悻地跟着,与狗肉为伍。

    我(OS):“没得架打,因为他们又一次相见恨晚。我知道他很寂寞,有了这所谓的团后加倍寂寞。做着无望的努力,谁都需要认同。我只是奇怪,其实我们每个人都用自己的方式对他表示了认同,他为什么还要去难民堆里捡来个最不切实际的书虫——一个连泥蛋满汉都远远不如的呆子,我们凭什么要他认同?幸亏这回的相见恨晚也只维持了五分钟。”

    18、禅达-巷子外/日/晴

    我们走在另一条巷子里,而前边那两位已经不那么融洽,从他们说话越来越大声你便看得出来。

    小蚂蚁现在激昂得很:“……你只说打仗,你们军人就只说打仗。可我说的是问题。问题。问题又不是流感菌,不是日军入侵带进来的。它本来就在这。有问题,就是事情出错啦。错啦你知道吗?就是不对。不对就要改。”

    死啦死啦便大叫:“孟烦了,老子是不是一直在解决问题?”

    我便懒洋洋地:“凑合着过吧。”

    死啦死啦强把这当作赞扬:“听见吗?没答案也要做,这就是做事。好过你从那几本破书上搬来的夸夸其谈。”

    小蚂蚁:“你说得对,要做啊。等答案等答案,等到日本人来塞给我们一个亡国灭族的答案。可问题还在那啊,不会跟着被你们赶跑的鬼子一起走的。我们这个民族的创造力呢?远见?勇敢?智慧?哪里去啦?我们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挣钱,又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政党,又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学习外国,现在被入侵了……”

    死啦死啦:“……又哗的一下……”

    他有点耍无赖了,因为他又有点儿辩不过。

    小蚂蚁:“对,哗的一下把所有事都扯到救国。”

    死啦死啦:“救国不对吗?副官,救国对吗?”

    我:“你说对,那就对。”

    小蚂蚁:“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原来我不信过的好多东西都是真的,原来我们以前真的那么辉煌,开阔,骄傲,无畏,不拘一格,包容世界。禅达人没桥也修出了铜钹,我们的祖先没榜样可走了整整五千年。可我居然要看书才知道,不是从你身上看到,也不是从我身上看到,那就是出了问题啦。要改。”

    死啦死啦愣愣地瞪着他:“——传令官!三米以内!”

    我只好半死不搭活的过去:“又怎么?”

    死啦死啦:“你读的书多。你干他!”

    我:“我一直在干啊。看见他我就知道你找全团最损的嘴干什么啦,可你让我闭嘴啊。”

    死啦死啦:“我不是要你耍贫嘴!耍贫嘴我拿鼻孔也耍死他啦!跟讲道理的人就是要讲道理!你成天怒得像个胀气的蛤蟆,我以为你总想过的!”

    我:“虞啸卿也以为你是他那型号的铁血军人,可你还不是偷鸡摸狗。”

    死啦死啦:“那不一样!”

    我:“我觉得人就是用一辈子来学习扯蛋。啥也没有。我什么也不信。真的。”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2:1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六章

死啦死啦愣了一会:“滚一边去。你这草包。”

    滚就滚,我滚回狗肉身边:“草包让道。你们继续。”

    小蚂蚁真不是个会察言观色的家伙,浑不管死啦死啦濒临绝境的表情,他还真就继续,并且以我现身说法:“我知道这场战我们一定能赢,因为我们是对的,家国存亡民族兴衰,这个再不对没有事情对啦。可居然你的部下连这个都不信,就是说你保护的东西已经衰老。”

    我悻悻地向死啦死啦建议:“赶紧让他看看,你的拳头很年青。”

    死啦死啦不吭气。

    小蚂蚁:“你的部下什么都不信,不是你想就能挽回的事情,因为这个衰老的社会没给什么让他相信。年青必须取代衰老,一代人创造不出历史,有这个,我们才不仅是文明古国,也是永远的少年中国。我这里有本书,你要是愿意看又能保管好,我可以借给你,反正我在上边看到什么是真正的年青……”

    于是死啦死啦一拳轰了过去。

    19、禅达-巷子外/日/晴

    小蚂蚁在鼻青脸肿上又加上了一层鼻青脸肿,某些部位当得起头破血流,他谦和地向我们鞠躬。

    小蚂蚁:“对不起。我不是想把我信的东西强加给你。我真不是**,我也听说他们从不胡乱发展党人,我只是以为,我们年青人,一定可以交换喜欢的东西。你要是愿意,也可以给我看你喜欢的东西,不过好像你们没有喜欢的东西,除了钱和女人,这点上你和他们不一样,可还是沉疴绝症,都是衰老和不信。”

    死啦死啦揍人但没动他的书架。我就幸灾乐祸地扶着书架:“再给他一下!”

    死啦死啦没理我,从地上捡起了那个药包递过去,小蚂蚁接了。

    小蚂蚁:“谢谢。我走了。我相信你们有勇气打跑日本人,可正因为你们这样的固执,让中国人没了勇气,日本才敢入侵。”

    死啦死啦闷声从我手上夺了书架,帮他上肩,于是那家伙就这么的走了。

    死啦死啦戳在巷子中间,狗肉很安静,他也寂寞无比,似乎连他脚下的影子也要飘离。

    我讪笑,尽管热闹过后我也有些悻悻。

    我:“苔藓干嘛和一棵傻帽向日葵争论太阳的温度?”

    死啦死啦:“我是苔藓?”

    我看了看他,说真的。他是苔藓,我们从祭旗坡上出来的都像苔藓。

    我:“不是啦。我是说他活该在第一次游行时就被第一棍子拍死,如果没有的话,是因为他爹妈已经把他在马桶里淹死。”

    死啦死啦:“……我该带郝兽医来的,哪怕阿译……他们至少还记得人话。”

    忘了人话的我便不再说话,我们沉默了一会。

    死啦死啦:“回去。”

    我们走过错杂的巷子找我们不知停在哪个巷口的车。我们都不说话。死啦死啦吸着揍人揍流血了的指关节,一口口地往地上吐着血。

    我(OS):“我顾不了他啦。我有很多该了结的自己的事情。方留恋处,兰舟催发。”

    20、禅达-巷口外/日/晴

    我看见我们的车了,所以我停住。死啦死啦走在我前边,但眼观六路地停下。

    死啦死啦:“走啊。”

    我:“你真信他要过江吗?”

    死啦死啦:“他骗我们又做什么来的?”

    我:“也许他是个疯子呢?也许骗自己呢?有种人你见没见过?穷得剩一条裤子可说他有整条街,说得自己都信啦,也许他是这种人呢?”

    死啦死啦:“扯蛋。”

    他犹豫了一会,显然这两字又让他有不愉快的联想。

    我:“就算过江,你信他上敌占区是去打游击的?我们没听说敌占区有游击队啊。”

    死啦死啦:“你没听说不等于没有。”

    我:“上敌占区发国难财也是可以的。”

    死啦死啦:“扯……那什么,他的行李可全是书。还是欠火烧的禁书。你不会觉得这年头*书能发财吧?”

    我:“对呀。打游击背那么些书干什么?所以他根本没要过江。”

    死啦死啦疑惑地瞪着我,终于明白过来时就又好气又好笑,我也跟着笑。

    死啦死啦:“你是有全团最损的嘴,你能把什么都说成假的。”

    我就装疯卖傻着:“我的团长也是假的。他其实只是一个老头子发的力不从心的春梦。”

    死啦死啦就苦笑着:“不用宽我的心啦。”

    我:“还能怎么样呢?把自己逼死吗?你也越来越像只活鬼啦。”

    于是我也就笑。他也不再是苦笑,笑了一会我低了头,然后用一种难堪的表情抬了头看他一眼,然后又低了头。

    死啦死啦:“不要尽捣鬼。你想做什么?”

    我:“启禀团座,卑职想告个假。”

    死啦死啦:“不准!”然后他才说:“干什么?”

    我就不说,不过脖子拧的方向由高低变左右了,我看墙。

    死啦死啦:“年纪青青不学好——找女人吗?”

    我:“我想说上梁不正下梁歪。”

    死啦死啦:“一大早就跟我叫喊进城。看来你也憋很久了。”

    我:“没很久。就一辈子。”

    死啦死啦:“可你的饷全给我了呀。拿什么找?”

    我这回倒有点愣了,我瞪着他。不想我的算计会折在这样的小环节上,可他在从自己口袋里掏钱。

    我:“你的饷不是都还迷龙了吗?”

    死啦死啦:“我不会猫啊?迷龙跟我玩,哼哼。”

    我应该又好气又好笑,但两样都做不出来,我不敢看着他,我看着钱。

    我:“这个数,有点多。”

    死啦死啦:“找个好点的吧。我知道你挑啊。”

    我:“嘿嘿。”

    死啦死啦:“拿去。别误老子时间。我回趟祭旗坡,再回来找那个九十多岁的老爷爷还是月亮婆婆。你有两钟头。”

    我:“四个钟头。”

    死啦死啦:“白骨精。你要保重呵。”

    我便做嘿嘿的傻笑。

    死啦死啦:“走啦走啦。你可以不走。”

    他掉身走向那辆威利斯,我呆呆地看着,那家伙背后像生眼睛,转头看我,于是我连忙大步流星地开步走。

    死啦死啦:“烦啦!”

    我连忙站住。

    死啦死啦:“……如果你真觉得你在用一辈子学习扯蛋,那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晦气了,你在耍你自己呢,或者你求着别人来耍你。”

    我:“……我会记得的。”

    他转过头去,我只是尽快把自己瘸到了巷子尽头,我回头再看时车还没开走。他坐在副驾座上发呆,看来心里还在纠结。

    我(OS):“我的团长。我再也看不到你了。我的团长,而你以后记起的孟烦了,将永远是个大步从你身边逃开的死瘸子——在你最需要的时候。”

    我对他的背影做着那个动作,然后我哭了。

    ——看见你这样的孬种,我宁可立刻瞎掉我的眼睛。

    而死啦死啦没看见,他拍了司机的肩,那辆车终于开走。

    21、禅达-巷子外/日/晴

    我在巷子里用一个瘸子能达到的最快速度狂奔。

    我(OS):“我的样子看起来很疯狂,因为我只有四个小时。”

    第十九章

    1、小醉家外/日/晴

    小醉的院门开着,正在把一个地痞样的男人领进门,我插进他们俩之间时速度比得上狗肉。

    然后我冲那个男人大叫:“出去!”

    那家伙便瞪眼,撩袖子:“你妈妈……”

    我没让他说完全套,猛把死啦死啦给我的钱全一股脑塞他手上:“我是兵痞,你是地头蛇,咱谁也别惹谁!”

    然后我在他还忙着点钱的时候把他推了出去。我自作主张地关上了院门,回头。小醉正以一种奇怪的表情瞪着我,这不怪她,我每次都出现得这么奇怪。

    我:“有便装吗?有便装吗?”

    小醉现在看起来反应慢得气死我:“……什么?”

    我便冲着她大叫:“便装!死老百姓穿的衣服!”

    小醉:“……有的啊。”

    我开始忙着脱衣服:“拿来!快给我拿来!”

    被我吓到的小醉一溜烟跑回屋翻箱倒柜,我跟疯子也似地扯掉自己的军装。

    2、小醉家外/日/晴

    我给自己换上小醉哥哥的衣服,我想我和她哥哥也许真的很像。连他的便装我都穿着很合体。

    小醉呆呆看着我,估计都没想过一个男人赤身露体时女人也许应该回避,我在不那么紧张的时候才想起看了她一眼。

    我:“没事。别被我吓着。”

    小醉:“没吓着。”

    我想起来一件事,便去拿我的军装,我掏口袋,掏出她的镯子。

    我:“还给你的。”

    她没知觉一样地接了。我继续打理我自己,我没多少时间。

    小醉:“你回来了。我一直担心你。”

    我:“……回来了?”

    小醉:“嗯,回来了。”

    于是我忽然觉得时间不那么重要了。我也呆呆看着她。

    我(OS):“我忽然很想哭泣和咆哮,原来孟烦了还有个地方可以回来。是的,我有个地方可以回来,这里有个人欺盼我如欺盼家长再加上情人。我痛恨我愚蠢的自尊,甚至什么也不为,只为愚蠢的自尊,我已经丧失了所有能和她在一起的时间。”

    小醉:“你看见啦,我是做那个的。”她显然已经鼓了很久的勇气,因为说得很平淡:“那个就是那个。”

    我:“知道啦。”

    小醉:“我一直骗你。”

    我:“没骗我。因为我从来没问。谁都要活,谁都一样。还有,你也看见啦。”

    小醉:“看见什么?”

    我就让她看我自己:“看见我啦。我是逃兵。我没骗你。”

    我看着她讶然而惊骇地瞪大了眼睛。

    我:“我请了四个钟的假,能逃到哪里就算哪里。”

    于是小醉什么也没说,立刻开始去收拾了。我透过窗户看着她给我收拾吃的和衣服,钱——这家伙居然还把钱放在我曾偷过一趟的地方——她把整个罐子全倾进我的行装里,我对她很放心,于是我把军装里的家信挪到我自己身上。

    我(OS):“是的,和死啦死啦分手时我就成了逃兵,而小醉的手脚忽然利落起来——生活把我们逼成了这个样子。在禅达的世界逃兵是巨大的耻辱,也绝无一锥之地,被就地枪决叫作幸运,我曾见过我的同类被古老的私刑枷死。脱离军营上哪找吃我没有分数,就算逃成了我也不知道如何生存。”

    3、小醉家外/日/晴

    小醉没费什么时间,几乎不到十分钟她就把我和刚整出的包裹送出她的院门。倒是我在浪费时间,临出门时我看了她一眼,然后狂乱地和她拥抱。

    小醉如其说在挣扎,不如说是抗议:“没时间啦。真没时间啦。”

    她并没回抱我,但也并没放开我,因为她忙着把她的镯子套到我手腕上。

    我便忙着摘掉:“不要。”

    小醉:“可以卖钱。”

    我不知道我在她的心目里算是什么,因为她像对孩子一样吻了我的额头,我不知道我是自己挣出来的还是被她推开的,反正我们就是分开了,我看了她一眼,然后开始又一轮狂奔。

    我(OS):“我想这回跑起来不知道要在哪里停下,我还想小醉这回可知道了,她找到一个全禅达跑起来最难看的男人。

    一切都结束了,可我没觉出任何新生的迹象。”

    4、禅达郊野外/日/晴

    我跑过这片郊野,几辆车停在那里,收拾得那样得瑟的车只能属于精锐。

    何书光又在田埂边坐着,拉着手风琴勾引他其实并不想勾引的禅达妇女。

    刚从蓝伽回来的张立宪和余治在摔跤,那逗乐的意思远大于锻炼。

    他们的神祗虞啸卿看着哈哈大笑,原来他也会笑,原来他们也有其乐融融。

    我像耗子一样扎进田沟,鬼知道他们能不能认出我这个穿得像禅达乡农一样的家伙。

    5、禅达郊野外/日/晴

    丧门星愁眉不展地背着他的刀,不辣和蛇屁股终于在合力做一件事情,他们合力对付狗肉,为了便于追索,狗肉破天荒第一次上了脖套,两个货合着力把狗肉往另一个方向拉。

    阿译袖着手,纯当没看见。

    我(OS):“逃掉没四个小时我就会发现了,实际上,死啦死啦要没被书虫子气疯了,也许我当时就被发现了。”

    偏偏狗肉是一条那么执拗的狗,它坚持正确的方向。

    不辣喘着气:“给老子放聪明一点啦,你条大笨狗!”

    狗肉就转了身低吠。

    蛇屁股:“狗阿公啊,要搞清楚你在做什么呀。”

    那两货于是一起给一条狗下跪。

    阿译袖着手,阿译窝窝囊囊地走,就当没看见。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3:0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七章

6、禅达郊野-民房内/日/晴

    那几个货现在在老百姓的家里翻腾,蛇屁股拿枪管子顶着人家挂在梁上的竹篮,要是我在,一定会抽他一我能藏在一个跟人脑袋一般大的东西里吗?

    禅达人就围着他转:“军爷,你在找什么呀?”

    不辣:“逃兵。逃兵。”

    禅达人:“这也装不下啊。”

    蛇屁股就拿着两个长柄手榴弹过来,刚搜出来的,他很得意:“藏不下吗?哼哼。”

    不辣:“好啊,你私藏军械,跟日本鬼子有一腿子。”

    禅达人:“别闹啦,军爷。你们非拿这个来换吃的,我又能怎么办?”

    不辣看了看阿译,阿译窝窝囊囊地看人家家里的对联,似乎全世界就剩这一副对联。

    不辣于是压低声,压低声仅仅是为了给阿译点面子:“嗳,有吃的没有?”

    丧门星只好深刻地挠着自己额头。

    7、禅达郊野外/日/晴

    那几个家伙弄到了一些苞米,在郊野里点了个火堆烤吃。

    而不辣对着一个水坑,耍着那两个手榴弹。

    不辣:“烦啦,你个没出息的往哪跑?!”

    蛇屁股在火堆边鬼叫:“你吃不吃啊?你不吃我吃啦!”

    不辣:“咱们把烦啦炸死在这水坑里怎么样?得交差啊。”

    蛇屁股:“好啊好啊。”踊跃不代表他不谨慎:“不过我没你那么爱扔那玩意,到处乱飞的,早晚出事。”

    不辣:“丧门星,你一个我一个。”

    丧门星不吭声,过来,接一个。阿译挑着糊苞米,从火堆边直起腰。看一眼。

    不辣当的一声把水坑炸了个满天花:“早死早投胎啊,烦啦!”

    蛇屁股也起哄:“祸害遗千年啊,烦啦。”

    丧门星闷闷的甩一个,然后抹了抹溅到脸上的水花:“没道义啊,没道义。”

    于是不辣热情地向阿译叫唤着,不过照理他是把所有人拖下水,有事一起担。

    不辣:“林督导也来一个?”

    阿译郁郁寡欢地看一眼,像吹口琴一样细腻地啃着他的糊苞米。

    8、禅达山野外/日/晴

    我站在山野里,看着面前的山,当然我的视野不可能广阔到能看清就在我面前的一座山。所以其实我是看着杂草丛生的小径。

    我(OS):“翻过这座山,就是祭旗坡。祭旗坡下是怒江,过了怒江是南天门。南天门的土下是坟墓,它在我们心里永远是埋了一千人的坟墓。我要过江,踏上西岸,过去铜钹——书虫子一遍遍说着铜钹时,我想杀了他。”

    我拨开草径。开始我孤独的旅程。

    9、怒江-江滩外/暮/晴

    我的衣服已经撕成布条了,我很脏也很累,我站在江滩边,看着滩涂上那滩早已褪色的血——血是那个走投无路的日本人留下来的,他现在还埋在我身后的林子里。

    我看着湍急得让人目眩的江流在发呆,发了很久地呆以后,我回头尽我所能地搬起一块大石头,把它扔进江水里一然后我开始大骂。

    我:“连个水花也不起啊!你个妈的!”

    然后我开始发呆,发呆的时候我抓了大小的石头往江水里扔,后来我开始笑:“弱水三千,鹅毛不起……噫吁呼,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猿猴到此不得过,只得对崖空悲切……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老子人老枪不老,枪下鬼魂知多少……西北望,射天狼,会挽雕弓如满月……将进酒,君莫停,请君为我饮此杯……”

    我也不知道我神经叨叨地在念些什么,我只是又笑又哭又闹地抓起石头往江水里扔。

    我(OS):“我不可能在江水里填出一条路来。我只确定人真是用一辈子来学习扯蛋。小书虫子撒了一个恶毒的谎。以报复我们这些用棍子和水龙问候过他们的人。”

    10、禅达山野-马路外/晨/晴

    我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看着下面那条开阔地。可行得车队的路,我的样子真是与被我们追逼的日军溃兵也差不多了。

    我:“这是虞啸卿升任师长后的大业之一,他让全禅达人修一条路,以便接受我们在入缅之前便说要来的美国军援。路修得了,只用来印证月亮婆婆的又一个故事,美援从未到来,希望也从未到来。”

    我钻出了草丛,走在路边,人还是走人道吧。

    11、禅达山野-马路外/日/晴

    我走在路上,我已经走了很久,我回望时除了山野还是山野,我早已看不见禅达。

    我确定我可以歇一会了,我在路边找了块石头坐下,我开始狼吞虎咽往嘴里塞小醉给我的食物。一边做着这个,我一边研究我已经磨穿掉的鞋,我现在发现一个破绽,我穿着一双禅达人不会穿的回力鞋。

    然后我听见脚步声,我连忙把脚藏到了石头后边,然后我看着在路上出现的那帮家伙,风尘仆仆,衣襟褴褛:几个筋疲力尽的兵,押着一队半死不活的壮丁,也许这队壮丁中的某几个倒霉蛋会被充塞进我曾经的团,但那又关我什么事呢?

    我佝偻下来,尽量呆滞地看着他们,只要他们不看见我的鞋,现在我跟一个赶路赶傻掉的死老百姓没什么两样了。

    但我就是他妈的这么晦气,他们走了那么远没歇,偏偏就是在我歇脚的地方停了下来。

    押队的:“歇一歇!歇一歇!”

    要吃的,要水的,唧咕个没完。

    押队的精神饱满得很,还在那大叫:“立者,行伍者之彩!定者,行伍者之神!你们眼屎巴巴的,翻了两座山啦我就见一群游魂!”

    我立刻把早已压低的头又压低了几寸,我不知道我有这么倒霉的,那个押队的家伙是李冰。

    我(OS):“从前初次远行,再也听不懂路人的口音,离愁顿生,以为离开了家乡,后来却发现压根还在北平。跑了一天一夜,抬头却见熟人,连虞师防区也没出去了。”

    我就那么冒着汗,把脚别在石头后边坐着,我知道我的样子很不自然,但已经顾不得了。

    我低着头。听着那个咔咔的脚步声向我临近,我瞅着我的汗流到鼻尖,滴在地上。

    李冰:“这位小哥,年纪青青,正当有为,国难当头,岂能坐视?”

    我便低着头,瞪着李冰的脚尖:“啊吧啊吧。”

    李冰(OS):“哑吧?”

    我便变本加厉地:“啊吧啊吧啊吧啊吧。”

    李冰:“哑巴还是装哑巴?我翻了两座山。碰见十个人,倒有七个给我装成哑巴——你抬了头我看看呗。”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4:0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八章

我差点没噎死,而李冰拿着他显然是用来抽人而不是打马的马鞭把子轻轻敲我的头。

    李冰:“抬头抬头。我看看你怎么装。”

    我只好和他僵峙着。

    我(OS):“十个壮丁,千里迢迢地押到前沿,倒要死掉七个,押丁的便要一路上找人补充,我便被这样补过。说实话,我也这样补过别人,一个半块银元。”

    李冰:“抬头!”

    我知道再搪不过去,抢了他马鞭子拔腿就跑。好极了。那小子奸似鬼,立刻就瞧见我鞋子。

    李冰:“逃兵!抓住他!”

    我开始狂奔,一边还忙着把马鞭子冲他砸了过去:“王八蛋!”

    一个像我这样瘸着连跑带蹦的人实在是特征太明显了,他立刻就认出来了。

    李冰:“炮灰团的死瘸子!打死他!”

    我狂奔着,他的兵分出来几个愣追着。最愣的小子就举了枪砰地一下,幸好是没打着,并且开枪的要捎带上李冰的一个耳光。

    李冰:“我是说抓到了揍死了他!”

    于是我狂奔着,他们愣追着。一个瘸子如何与有两条好腿的在平路上赛跑呢?我冲出了马路,沿着山坡连滚带爬地跑。

    但他们照旧玩命地追。

    12、禅达山野外/日/晴

    我连滚带爬地跑着,我后边一群王八蛋连蹦带蹿地追着。

    这样下去着实不是路。每一次回头我都发现他们越来越近。王八蛋们在我后边嘻嘻哈哈地笑骂着。他们甚至有空捡了石头来摔我。

    王八蛋们:“跑啊,跑啊!死瘸子!”

    “他跑起来真像老母鸡!”

    “这种人怎么吃上这碗饭的?”

    我悲愤交加地骂回去:“你妈巴羔子!”

    我蹦着。吃力的腿蹦着,吃不上力地腿拖着,并且我发现更大的绝境不在我身后,而在身前一前边没路,这是他妈个断崖。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无路可走的壮丽。

    我:“我要活!我要活!我要活!”

    如是地大喊了三声,我像个面口袋一样跳了下去。

    王八蛋们:“真跳啦?”

    “绕着追,绕着追。”

    于是他们欢欢喜喜地绕着追。

    13、禅达山野外/日/晴

    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我龇牙咧嘴,我周围的山峦像被摔在怒江里了,一个劲地晃荡。

    我爬了起来,我瘸着,蹦着,晃荡着。我身后的左右几十米开外,王八蛋们松松散散地绕了断崖追下来,他们惊喜得很。

    王八蛋们:“他真跳啦,真跳啦。哈哈。”

    “他那把骨头还蛮经摔打嘛。”

    我是真他妈的欲哭无泪,我晃晃悠悠地往前跑,否则再过个几秒十几秒他们便又要冲我摔石头。

    然后我便瞪着又一道断崖。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哭笑不得的壮丽。

    我再一次开始我哭腔哭调的嚎叫:“你要活!你要活!你要活!”

    然后我再一次扑通下去。

    追我的王八蛋笑得岔了气:“又跳啦!他又跳啦!”

    “吧嗒个臭鸡蛋!”

    “接着绕!接着绕!”

    于是他们加倍欢喜地绕着追。

    14、禅达山野外/日/晴

    我又一次结结实实拍在地上,我龇牙咧嘴。我眼前猛黑了一会,然后闪烁出一个清晰的但是冒着金星的山峦世界。

    我擦了擦鼻血,然后慢慢爬了起来,我梦游一样地向前晃悠。那帮王八蛋能追上我都不好好追,他们从我身后几十米慢慢包抄过来。

    王八蛋们:“他又要跳啦。你们看啦,他又要跳啦。”

    “他是个瘸子没错。他是不是还是个瞎子?”

    “他干嘛挑这么条见鬼的道啊?”

    我慢慢地往前晃悠。

    山层层叠叠苍苍茫茫的,冒着金星,飞着小鸟,看在眼里真是种叫你求死不能的壮丽。

    我:“你妈妈的……”

    我(OS):“什么都没有啦,只有风……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我疯狂地诅咒一个叫死啦死啦的家伙,他说我是他认识最晦气的人。”

    然后……又是一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断崖……

    我呆滞地转头,看了看我的追逐者,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我扭曲着脸,欲哭无泪,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干嚎。

    王八蛋们惊喜地期待着:“哭啦,哭啦。”

    “笑啦,笑啦。”

    “跳啦,跳啦。”

    我怪叫,我怪叫着扑下去。

    15、禅达山野外/日/晴

    如果从山巅下望,我现在这样一条道上被追逐和扑腾——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然的,我选择的这条道每隔一段就是一个刀切般的绝壁,它这样一直没边地延伸到山脚。

    我(OS):“后来我从这里下望,看见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充满决心和扑腾。”

    16、禅达田野外/日/晴

    一把镐头在刨着地,刨得很细心。一个从十八层地狱里摔出来的活鬼摔到了镐头边,那只鬼仰起了头,那只鬼是我。

    我:“……救……救命……”

    于是我看着一张木讷得像僵尸一样的脸,如果我是一只拔舌狱里逃出的活鬼,那就是修罗场跳出的死鬼。

    他提起了镐头,就我的角度看去,他像是要拍我的脑袋。

    17、禅达田野外/日/晴

    王八蛋们悠悠闲闲晃了过来,那情形如同在搜捕一只四条腿打折三条的兔子,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片接近荒芜的山田,荒得一览无余的,而看似在劳作的那个人,他的劳作看起来更像本能。

    王八蛋们:“跳吧跳吧,跳莫咧。”

    “刚刚这个坡绕得有点远。”

    “早先那个坡就该把羔子绑了的。”

    李冰这时候是最拿得出手的,挺了挺他的小官架子,彬彬有礼地上去,学着一口要通不通的云南话,还要先紧一紧腰上的枪。

    李冰:“老乡,有莫有看到一个逃兵?”

    然后他猛地往后蹦了一下,惊疑地又看了一下,惊疑之后便成了恶心。

    李冰:“哪里来的?”

    那个行尸一样的山民继续刨着地:“我家的。”

    李冰同情有之,厌憎有之,又看了看镐下,退两步,看看他的兵。

    李冰:“三个往路上撒,两个跟我,林子再找找。”

    于是走了,于是寂静。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5: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七十九章

于是我从埋在地里的那口破水缸里钻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口大缸本来也许是拿来储水的,也许拿来储肥的,但早干涸了,现在积满的是青幽幽的带着落叶、寄生虫和水蛭的雨水。

    人就有这么奇怪的时候,我快被水憋死了,但我现在快渴死了,我大口喝着快憋死了我的水。

    然后我想起得感谢我的那位救命恩人,我连泥带水地爬出来,一边还要拔掉身上的几个水蛭,我忙乎着走向那家伙,那家伙一直在刨地。

    他刨的是一个坑,很大的一个坑,因为大,所以很浅,越过他刨出的土堆,我看见林边的三具尸体,一个成年人,女的,加上两个小的,加上他,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而他刨的坑看起来刚好可以埋四个人。

    他的衣服破得像鱼网,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根皮包的肋骨,他把坑刨得很浅,一定是他也衡量过自己的体力——这是个全家已死,奄奄待毙的人,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哀怜,而是淡然,淡然到需要多大个坑才能让他与全家同穴都已经算计过了。

    他向我表示这样的遗憾:“只能挖这么深了。再多,没力气埋人了。”

    我:“……你家里人?”

    我说了句废话,他也没有回答。我伸手去抢他的镐头,而他迅速地闪开,并且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轻咳了几声。

    他:“我有病。”

    我看着他那双病态的被传染病菌烧识的眼睛,于是我明白了他家人的死因。

    我:“……你家在哪?”

    他指了指林边一个用芭蕉叶和茅草搭的棚子,那东西几乎和莽林同化了。

    于是我明白了:“你从江那边撤过来的。”

    他没说话,没回答,有必要吗?左右是没家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包裹早跑丢了。我把小醉给的钱,小醉给的镯子全放在地上,然后我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这辈子还未有过这样真心的鞠躬。

    我:“你的坑挖得太大了,三个人用不了这么大坑。”

    他漠然地看着我。

    我:“我没死。你也不要死。”

    我看着他,退进了林子里。最后他也没去动我放在地上的财帛,我很希望他去动那些财帛,因为那表示他决心活着。

    19、禅达山野外/日/晴

    我晕乎乎地蹒跚在与路平行的山林边沿,我冷,我的魂大概摔丢在哪道该死的断崖上了。我全身的骨头大概都已经摔裂了。

    我(OS):“滇边的山,山寒逼人。人好像走在云端。路其实就窄窄的一条,但云山雾罩地,让你以为很空阔。”

    然后我听见一个奇怪的震动声,刚开始我是用自己的躯体感觉到的,但我无法确定,我从林子里蹦到路沿上。

    我把耳朵贴在路面上,现在我确定了,那种让我心悸的震颤。

    ——我在南天门上疯狂地刨着散兵坑,我瞪着踩着脚踏车疯狂袭来的日军,赤裸着,叫喊着,口吐白沫,累得像死狗,狂得像疯狗。

    我(OS):“我听见日军踩着他们永远没有轮圈的脚踏车,蝗虫汇成的毒龙。从后方突破了我们的防线。”

    那种震颤已经不需要我费力去听了,那种震颤越来越近,撼动着树林,野鸟惊飞,山鼠逃逸。树木的颤抖连肉眼都看得见。

    (OS):“在那里!王八羔子!”

    我回头,看见李冰和他的帮凶们。

    我:“找掩蔽!鬼子!日军!坦克!”

    金属磨擦地面的声音已经如此清晰,我听见金属的履带将泥土和草丛连根翻起,所过之处土地尽成波澜。

    我开始试图用手在我的脚下刨出一个散兵坑,我怪叫,百忙中回头。我的追捕者拿着枪。错愕地瞪着我。因为过于惊讶,他们没有说话。

    于是我意识到我的愚蠢了。我不可能用手在这样的硬土上掘出掩体。我跳了起来,向着我的追捕者狂奔和大叫,“来不及啦!把坦克放过去,杀步兵!进林子啊!日本人!”

    李冰用手枪柄一家伙把我锤翻在地上,“有毛病。我日你的本人。”

    我头晕目眩地躺在他们脚下,我终于看见让我抓狂的东西,他们正转过山弯,向我们压近:

    坦克、卡车、火炮,翻卷着地面,让所过之处尽成波澜。尽管连白五星都没及擦掉,但上边同时插着青天白日旗和星条旗,载着戴着M35德盔的中国兵和戴着M1美盔的美国兵,他们轰轰隆隆地从我们身边驶过,把枯枝烂叶和泥土卷起来扔在我们身上,我们几乎被油烟笼罩了,那可不是那些劣质替用品,那是真正的军用燃油。

    李冰们也在同样的神驰目眩着,他们也许知道,但目睹又是另一回事,他们高举了手,“盟军万岁!中国万岁!美国万岁!”

    车上也欢哄哄地:“万岁!万岁!Victory!”

    我呆呆地坐在地上看着,污水和泥土抛撒到我的身上,甚至我的嘴里。

    来自美国的物资,严重滞后,缺油少糖,现在终于到来。让虚弱的人以为凭此就可以变得坚强。面黄肌瘦的中国兵再一次偷偷摸着脑二头肌,幻想再一次的奋起。

    我开始尖声怪叫,我的声音比谁都大,“Victory!Victory!Victory!”

    李冰又一枪柄抡在我头上,“你喊什么喊?孬种。”

    我舔了舔流进嘴里的血,又轻轻擦了一下。

    是的,我挑来一个最不合的时宜做了逃兵。

    于是我用了更加声嘶力竭的声音,“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Victory!”

    我扛着一根大木头,站在祭旗坡和横澜山之间的空地上,这地方是日军炮兵的射击死角,又两山看得见,照常是大规模集结所用的地方。我团的建立上次也在此处。

    我的两个脚踝用一根绳子绑着,有点空间,好让我自己走道。两个师里的兵押着我,他们扛着枪,一个还懒懒散散拿着一个镐头,一个拿着绳子,镐头叫邢三栋,绳子叫程四八。

    邢三栋:“挖?”

    我:“我看行。”

    程四八是个结巴:“谁、谁谁问你啊?——我看看看行。”

    邢三栋:“挖。”

    我终于可以把那根死木头放下啦。

    我在刨着坑,一个能把那根木头埋进去的坑。邢三栋和程四八叼着烟,扯着蛋,监视。

    虞师对逃兵绝无宽恕,我也理解。

    两军相峙,对逃兵绝对不敢宽恕。

    坑刨得啦,大木头桩子也埋好了,邢三栋让我*了上去,然后绑上,程四八在木桩的我脑后位置敲了个大钉子。然后从那里系了个绳套,系在我脖子上——这并不是要吊死我,而是为了防止我躲懒把身子往下出溜。

    然后他们开始在荫凉地给自己搭一个休息的草棚。

    我以为我会像耶稣一样被钉死,但我的同胞并没那么强宗教意识,他们只打算让所有江防上的人都看得见我,以示效尤,然后在我还剩那么点意识时再给一发七九子弹。

    我可能饿死,渴死,晒死,但虞师对我最后的要求是被枪毙。

    我在我的桩子上拧答着。看着远处,远处像集市一样热闹,那是因为虞师正在派发新到达的美援,主力团在空地上列着队,就像炮灰团初建时在空地上建着队。不过他们的队可比我们好看多了,给到他们手上的东西像样得多了。

    我看着卡宾枪和冲锋枪在他们手上被拉得枪栓卡砰真响。看着何书光们这样的骄子光了屁股大笑大闹着换穿着美军的服装,那装具看着就知道好使,无论如何也好使过不辣用来系手榴弹的绳子和豆饼用来装机枪零碎的筐。我看着迫击炮和重机枪在被他们推来挪去,装枪的板条箱被他们一个一个打开,保养良好地枪械从箱里拿出来又被人围上。偶尔响起一个沉闷的连发。那是随行的美军人员在教他们使用。

    虞师的节日来了,晚了一年多才到的美援就在我眼前交接。最好的给了主力团。最最好的,虞啸卿则留在自己手里。

    我一直期待着祭旗坡的炮灰也来接领装备。等到天荒地老,也没看见他们。

    于是我便闷闷地发表观点:“虞啸卿,偏心啊。”

    和我一起望呆的程四八便一拳敲上了我的肚子,这样敲人真是太顺手了,你连吃了痛想弯腰都不成。

    我:“是偏心啊。看你两位生龙活虎,枪拿得也久经沙场,老兵吧?逃兵的命贱过蟑螂,耗个三五天还瞪眼是客气的。两位就得陪着,这种苦差——不是偏心是什么?”

    邢三栋便大有同感,不过他比克虏伯还木讷:“……是。”

    我们便一起望呆,两个拉着老步枪的,一个绑在柱子上的,那些欢欣、鼓舞、笑语全都与我们无关。

    我:“哈哈,瞧那些美国佬,每个人火力顶我们半个班,可是绝不打仗的,人家不是像我们一样的可消耗物资。”

    邢三栋:“可不是。”

    程四八:“谁、谁谁跟你个孬种逃兵是我我们?”

    邢三栋:“不是。”

    他便又揍我,揍完了我们仨一起望呆。

    我曾经比这里的任何一人更强烈地盼望这些精良的机械,真正现代的武器,当它终于来临时,我所有的盼望却已消磨殆尽,和两个表达都成问题的家伙耗过我的余生。

    我被勒在那,远远地看着祭旗坡,实际上我一直在看着祭旗坡,我终于看见我想看见的人,死啦死啦,因为远,而连他开着的威利斯都小得像只虫子——丫正胁迫司机教他学车,我眼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在一片空地上把车扎进了树丛里,然后跳出来拔着扎身上的刺棵子。

    他没有看见我。我用了整天,使劲在想没有我的炮灰团会怎么样了?答案很沮丧——掉落了一根头发的脑袋后来怎么样了?

    我想他是装作没看见我。

    于是我哈哈大笑,没吃没喝,嗓子哑得很。就成了无声的大笑。邢三栋、程四八窝在凉棚里,出于无聊而非惩戒拿石头扔我,有时候也会有路过的同僚关心我,对我吐上口唾沫啥地。

    我像是假的。何书光调理着一枝卡宾枪从我几米开外过去,张立宪帮他背着手风琴,而那枝小巧的卡宾小得让何书光惊喜。

    何书光:“小得跟没碰过男人的小娘们似的——这也打得死人?”

    张立宪:“你觉得呢?要像你每天招来的那些大娘们?大胳膊大腿大屁股大腰子?”

    何书光就呵呵地笑,张立宪去蓝伽镀金了一趟,两个狗友有点久别重逢。

    张立宪:“要么你就拉个柴禾妞钻草丛,天天又不理又要招,算什么呀?”

    何书光:“老子要有女人盯着才觉得像个人样。”

    张立宪没怎么的。我哈哈大笑,那完全是为引起别人注意的干笑。他们可以揍我可以骂我什么的,只要别再让我觉得这样被人遗忘。但是那两家伙嫌恶地看我一眼,加快了脚步,让我再也听不到他哥儿俩说笑的声音。

    我很快就明白一件事情,我不会死于枪毙或者饥渴,我也没被绑在桩子上。因为很久前我就把自己封在瓶子里了,我会寂寞而死。

    今天虞师仍在发放装备,但我已经没兴趣也看了。邢三栋把饭拿回来时,我正尽力把被绳子栓着的脖子挣长一点,以便用垂直落下的唾沫淹没一只想从我脚下逃开的蚂蚁,而程四八在看着我发呆。

    程四八:“这这这小子挺会玩的。”

    邢三栋:“吃吃吃饭。”

    程四八吓一跳:“你你你怎么也结巴了?”

    邢三栋:“跟跟跟你呆的。”

    我继续对地上的蚂蚁趁胜追击,程四八扒拉着饭,那当然没我的份,一边看着我发呆,一边把一只苍蝇放在我脚下,以便招来更多的蚂蚁。

    说是杀鸡儆猴以竟效尤,但逃兵从未断过,像我这样被绑上柱子的鸡也从不缺货,猴子们早懒得看了。

    第二天我开始想是不是该早点咽气,省得两位刽子手跟我一起沦落孤岛。

    这样想是很危险的。我便仰起头对自己大叫:“不准死!不准死!不准死!”

    邢三栋:“又又又发神经了。”

    我:“要开心!要开心!要开心!”

    然后我呜呜咽咽地干嚎,我的干嚎听起来永远像笑。

    我脖子把绳子拉得很直,屁股往下坠着,像个死人一样呆滞地盯着山峦之上的黄昏,程四八在我眼前晃着手指。

    程四八:“他上上上吊啦!命命令枪毙他的的!”

    邢三栋:“不不会。刚刚才还在看人。”

    程四八:“乌珠子不不不动啦,舌舌头吐出来啦!”

    我瞄了他一眼。顺便做出个翻白眼吐舌头的吊死鬼。程四八吓得往后跳。

    程四八又想打:“他他吓吓我。”

    邢三栋:“算算啦。”

    但是程四八的眼睛就有些发直,我现在不作怪了。

    没什么能让他眼发直的事情,但是程四八和邢三栋一齐直楞楞地看着我的侧面。

    我转脖子不方便,我终于费了劲转过去便看见那个逆着黄昏的人影,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我知道那是小醉。她呆呆站在十来米开外,被我旁边久没近过女人的结巴子呆呆看着,她手里拿着什么。

    我决定像人一些,在她面前我这个面子还是要的,我挣扎着让自己站直。但小醉没给我这个面子,她忽然尖叫了一声:“你不要死啊!”

    然后她冲了过来,那种姿势很像我们在战场上不辣顾头不顾腚地投弹。

    邢三栋叫道:“不不不好啦!”然后他和程四八冲了过去,好把这名袭击者制止于人犯有效范围之外。小醉手里拿的是食物,显然她是想抢上来喂我几口食,汤打了,饭撒了,我看着小醉相当勇猛并且一声不吭地和两个壮汉撕巴,当终于发现没有接近我的指望时,她把一个鸡蛋扔了过来。
 楼主| 发表于 2009-3-13 22:26:0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团长我的团 第八十章

那个鸡蛋扔高了点,砸在我脑袋后方的桩子上,而且这家伙没把鸡蛋煮熟,蛋摔开后,里边的黄汤子就沿了桩子,往我脖子流。

    我直着脖子大叫:“别再来啦!有多远走多远!别来啦!你再来他们真把我枪毙啦!”

    邢三栋程四八终于制服了小醉,把她拖开了,扔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虞师军纪甚严,对她怎么样倒也不会,但是卡砰卡砰地拉着枪栓吓唬她。我看着小醉坐在地上哭泣,那样子倒像个十几岁的小孩,我拧着粘乎乎的脖子对她大叫:“回去啦!过几天我去看你!”

    小醉哭得让我的两位刽子手都不好意思再干拉枪栓了,“骗人……他们要杀你啊……”

    我冲着邢三栋程四八挤眉弄眼,“你们要杀我吗?”

    程四八:“没没。”

    邢三栋:“没没没没没。

    小醉:“我看见你挤眼睛啦!”

    我:“……傻。我会跟要杀我的人挤眼睛吗?绑一绑就放啦。回去啦。”

    程四八:“对对。”

    邢三栋:“对对对对。”

    小醉只好哭,所有的力气和勇气都用光了,她除了哭也做不了什么了,“我不知道啦。我什么都不知道啦。”

    我便用尽了我所有的善意假笑着,“回去啦,傻家伙,真的绑绑就放啦。我是个……我是个军官嗳。我战功赫赫的。我是……我是你男人,你男人*得住的。你在这,我就觉得很丢脸,我觉得丢脸了,我就不会去找你的。你知道男人的,都死要面子,都装了不起。装不下去,就活不下去了。我以前总不去找你,就是我觉得丢脸了。不是你丢脸了,是我。你没什么丢脸的。真的,回去啦。你得让我有面子。”

    小醉便被我这样劝诱着,哄小孩似地,抽噎着站起身,她真的不敢再做停留,我看着她在黄昏下离开。

    我再接再厉,以绝了她再来的念头。“真别再来啦!你再来,我觉得没面子。就咬舌头自尽了,那我就真死了。”

    邢三栋和程四八忽然一起转头看着我,我知道我说错话了。

    邢三栋程四八正扭着我,想把一块破布往我嘴里塞,我死死地咬着牙,谁要嘴里塞这么块臭布渡过余生啊?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邢三栋:“他在咬咬咬舌头啊!”

    我:“有种咬舌头我王八当逃兵啊?我吓她的啦!……”

    我最好不要解释。解释就张了嘴,张了嘴破布就塞了进来。

    我:“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我嘴里叼着一块臭布,呆呆看着山峦上的夜色,我现在不用装吊死鬼啦,我已经很像吊死鬼啦。

    邢三栋程四八又在咔啦砰咔啦砰地拉空栓。

    我转了头看他们这回在吓阻谁,月色下,还是小醉,但不仅仅是小醉,还有一个比小醉高的,是迷龙老婆。一个比小醉矮的,那是雷宝儿。

    她们离了很远看我,看了一会,走了。

    我继续看山峦之上的夜色。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种抛弃真是让我……宽慰。

    我晕沉地抬起头。我是在瞌睡中被程四八的鼾声吵醒的,老程的鼾声赛似洪雷,而且鼾声中也带着结巴。邢三栋痛苦地看着他,又颇有同感地瞄了我一眼,挠了挠脖子,继续*在树上打他不可能打成的小盹。

    我睡不着了。我看山峦的夜色。说实话月亮在什么位置并不值得用整夜来看,我耷拉下已经不太抬得起来的脖子。然后我看见月光下空地上的某处异常:

    一个几乎与土地同色的东西在空地上慢慢蠕动着,它动得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如果不是我已经习惯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根本就不会觉察到它在移动。

    那是迷龙,他手上抓着一个竹筒,竹筒里显然装着水,另一只手上抓着馒头。

    我再往远看,看见又一个人影,烧成灰我也认得出来——郝老头子。

    我呆呆瞪着他,如果不是嘴里塞了块该死的布,我一定要笑一下——但是我终于忍不住开始哭泣,不是干嚎,是哭泣。

    用我从没想到他会有的耐心,他在一览无余的空地上蠕动,半小时只爬了二十多米——迷龙想喂我点吃喝。

    小醉找了迷龙老婆,迷龙老婆找了迷龙,郝兽医帮着迷龙把风。

    我没法再用关在瓶子里这种话来开解自己,没人进过瓶子,没人与其他人不相干。

    迷龙终于触碰到我的腿,因为程四八一个抽疯似的大鼾,邢三栋惊得摔在地上,迷龙便又不动了,他一动不动地蜷伏在我的脚下,直到那两位安静下来,才继续他漫长的冒险。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拍了拍我,那无论如何有些嘻闹的意思,我确凿无疑看见他是一个嘻闹的表情,然后他想扯掉我嘴里的布,然后我们听见一声轻咳。

    我转过头,死啦死啦——鬼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站在月色下,就是小醉站过的地方,看着我们,而刚惊醒的邢三栋踢醒了程四八,两人侗吓地拉着空栓。

    死啦死啦:“我来看看我的兵,看他死了没有。”

    邢三栋程四才终于看清这是一位校级军官,立刻便恭敬了。

    程四八:“是、是。

    邢三栋:“是、是、是。”

    死啦死啦:“他该死。”

    如果我刚才还心里觉得温暖,他漫不经心三个字又让我彻底回到了吊死鬼的德行,我在桩子上坠着,头拧向另一边,尽量地不看他。

    然后那家伙从迷龙手上操过馒头,啃了一口,拿过竹筒,喝了一口。

    死啦死啦:“走。”

    迷龙:“那啥……”

    死啦死啦当的就是一脚,于是迷龙老实了,那家伙从不用官威压人。用的是另一种迷龙也会服气的东西。

    死啦死啦:“兽医,你尿完没有?”

    于是躲在黑暗里的郝兽医只好哼哼哈哈地站起来。

    死啦死啦:“走啦走啦。”

    他一口水,一口食,毫不犹豫地回去南天门,迷龙和郝兽医不情不愿地跟着。

    我坠在桩子上,呆呆看着禅达的夜空。

    我确定我已经被世界抛弃,这样的抛弃真让我绝望。

    今天来接收装备的是帮踢踢踏踏的垃圾兵,他们曾就在这片空地上踢踢踏踏地被交给炮灰团,给他们的武器大部分没装箱,因为并非新到的美械。而是主力团刚从手上换下来的破烂,这总归也是好事——但我没发现。我坠在桩子上,哪怕喘不过气来也昏睡着,我已经没力气啦。

    邢三栋扒拉着我的眼皮子看,“好好好像又死了。”

    程四八:“装装装的。他可可会装死。”

    我清醒过来,强打精神给他翻了个白眼。

    邢三栋:“装装装的。”

    于是我就让他们觉得我是装的,我强行让自己站直了一些。但就算有绳子固定着我也在往下出溜。

    邢三栋:“好好好像真不行啦。给给给个痛快吧?”

    我:“唔唔唔?!”

    程四八:“别别别堵啦。我瞧瞧他要咬舌舌头也没力气啦。”

    于是我嘴里的布被扯掉了,我做着企图让酸痛的下颔合拢。

    我:“哼哼。小太爷还行。”

    程四八:“还哼哼哼的。我我我看他能顶五六天。”

    我:“哼哼。”

    程四八发着善心:“今今今天发你们团的,别说虞虞师座偏心。”

    我不再哼了,我呆呆地看着,远处纷沓的人群们确实是炮灰团,我看见迷龙、郝兽医、阿译、不辣、蛇屁股、豆饼、克虏伯、丧门星,连同死啦死啦和狗肉都在。他们本来总是有事没事在看着我,我看着他们让他们都把目光掉开,只有死啦死啦的目光像看空气一样从我身上越过,然后对着军需大叫。

    死啦死啦:“明明就是主力团挑剩的货!剩下的玩意叫化子也不会要啦!你还不就打赏给我?拿个清单算算算什么呀?”

    我算是看出来了。军需被他缠得没脾气,我就开始有气无力地微笑。

    “虞啸卿大概是觉得一连六枝汤姆逊这样的轻武器还是该给地,而且主力团换下的旧货放着也是进仓。好吧,不管什么破枪,炮灰团这回总算人手有了一支枪。

    我向着每一个看到我的家伙微笑。大部分家伙看到我之后就把脸掉开。郝兽医和迷龙开始缠着死啦死啦做激烈的争论,议题显然是有关于我,我混混沌沌地也懒得管,只是微笑。

    我听见脚步声,过来的是阿译,他鼓过很久的勇气,他终于过来。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

    阿译:“……你真是我团之耻。”

    我:“说句人话成吗?你弄个小中分就跟苍蝇似的。”

    阿译慌忙把他的中分抹成三七,“……你就是我团之耻。”

    为了不让自己眼圈发红。他连忙逃开,装作要并入死啦死啦正在归置的队形。我悻悻地微笑着,看着那小子死不长气的身影。

    好好干吧,像人一样。有了枪打得准点。别自虐啦,你不是苍蝇。

    他们在那里踢踢踏踏地,有了枪,扛着武器箱子。死啦死啦兴致很高,不光要一二一左右左,还要唱歌,于是丫们唱我们很久以前唱过的歌,“风云起,山河动,黄埔建军声势雄,革命壮士矢精忠。金戈铁马,百战沙场,安内攘外作先锋……”

    我看着他们踢踢踏踏地远去,人渣们原来不看我,现在要走了倒看我,他们向祭旗坡走的时候脖子几乎是拧着长的,于是泪水再次充斥我的眼睛,除了眼泪水我什么也看不见了,但我也在跟着哼哼:“……机动攻势,勇敢沉着,奇袭主动智谋广,肝胆相照,团结自强,歼灭敌寇,凯歌唱。”

    我没法不想起我的那个也许真发生过的梦幻,我们踢踢踏踏地唱着这歌跟在何书光的车后,何书光光着膀子,拉着手风琴,我们唱着破落与梦想。我有许多一败涂地的梦想,但我最在意的是这个。

    后来我发现不光是我在哼哼,还有个人在我耳朵边哼哼,我连忙甩掉眼里的泪水,死啦死啦正在我耳边哼哼,狗肉在闻着绑我的绳子。死啦死啦是个爱枪的人。背着一枝新得的汤姆逊,人渣们离得老远。列着队在那里踢踢踏踏,他们并没走人,因为他们的指挥官扔下他们跑回来了。

    我于是赶紧把自己站直,我以为我站不直了,但是我把自己站直了。

    死啦死啦:“丢人吗?”

    我:“不丢人。”

    我斩钉截铁到死啦死啦只好回头看了看人渣,看见每一个人渣脸上都是对我无上的认同。他只好挠挠头。“后悔吗?”

    我:“从你掉头走开,每一秒钟我都后悔十次。”

    死啦死啦:“那你就心跳太快死啦。”

    我:“他妈的你懂不懂修辞?你现在拿你手上那把枪把我打成蜂窝我也会笑,因为知道你们这帮王八羔子总算有了不会打打就卡壳的枪!可你不会打的,我也笑不出来,会痛的!这是修辞!——可我还是会跑。”

    死啦死啦:“厉害呀。为什么?”

    我不吭气。但那家伙开始在我身上摸索,我拼命挣扎,拧答,拿还能稍动一下的脚踢他。

    死啦死啦:“两位帮个手。”

    邢三栋和程四八是唯官衔为是的,立刻为虎作伥,于是死啦死啦从我身上搜出那两个半张的信件。然后他对起来看。

    我悻悻地:“倒啦。笨蛋。”

    他便纠正了,看,信没多长,扫两眼就明了。于是丫对着我做出一个特明白的表情。

    死啦死啦:“你爸妈来了呀?——干嘛不早说?”

    我恨得牙痒痒,“见你的活鬼!是在西岸!西岸!西岸!西岸铜钹呀!你让我怎么说?你会准我的假?我跟你说准个假。我去寻死,没死得了就回来?”

    那家伙没理我,回头瞧了瞧还列着队在那发傻的人渣们,扬了扬那两个半张的破纸:“你们这帮蠢货,以后谁要还为这种破事开小差,先跟老子打个招呼。”

    没人搭他碴,只有我在轻声疑问着,“你要干什么?”

    他便笑逐颜开地看着邢三栋和程四八,以至那两位莫名其妙之下产生了立正敬礼的下意识反应。

    第二十章

    邢三栋和程四八现在被绑在绑我的柱子上,不辣拿着臭布捏着程四八的鼻子,直到他受不了喘气,然后嘴就被塞上了。

    程四八:“唔唔唔!!!”

    邢三栋咬紧着牙关:“唔唔唔唔唔?!”

    后者的嘴倒是没塞上,迷龙拿布等着,“你倒是跟我说一句,不磕磕磕磕巴了就放你。”

    邢三栋:“这这这是师部的……”

    迷龙就等这空子,伸手就把布给堵上了。

    于是邢三栋和程四八热烈地交谈着:

    “唔唔?唔!”

    “唔!唔!唔唔!”

    倒是比没堵嘴的时候流利多了。

    法场被劫了,我也被丧门星和郝兽医架着,郝兽医在那哼哼地念叨,他着实开心得很,“小太爷起驾罗。”

    我并不那么高兴,我盯着死啦死啦。死啦死啦走在我前边,他现在的全部兴趣好像都集中在那枝刚上手的M1928汤姆逊上。

    我:“那叫战壕扫帚。”

    死啦死啦:“什么扫帚?”

    我:“扫战壕的扫帚。发明的人这么叫的。”

    死啦死啦:“好名字。我要找个地方看他有没有吹牛。”

    我:“回山让虱子鬼排队吧,拿这个帮他们除虫。”他瞪了我一眼,我有气无力地涎笑:“我还行。我这块腊肉是不是该再挂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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