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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niejiahan

[转载] (转帖)纳多新作之《亡者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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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17 22:04:02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真的是上海市公安局内部流传出来的东西吗?哈哈  那就蛮牛B啦
发表于 2010-11-17 22:04:2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篇小说确实很不错,哈哈 很值得我们一看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8 21:32:00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各位的支持,最近有点忙,更新的有点慢,实在是不好意思哈!后面的内容会更精彩的。我们一起期待吧!
 楼主| 发表于 2010-11-19 14: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笑笑。
“我最怕张岩又冲到报社来,或者是发短信来,问我有没有找到她的宝宝。我有点过低估计这事情的难度了。”
梁应物又笑笑,说:“不是你过低估计这事的难度,而是你过高估计现在的自己了吧。”
“怎么说?”我不明白。
“你刚才说的那些,是问了多少流浪汉以后总结出来的?三五个?”
“六七个吧。”我耸耸肩。
“其实还有另一条路不是吗,你装成流浪汉,混在他们中间,呆个十天半个月甚至更长,接触上百的流浪汉,从他们嘴里打听关于地道的事情。也许你会碰上亲历者,也许你会碰上目击者,也许你会碰上直接接触过失踪者的人,也许你会碰上在那儿住过一小段时间却没失踪的人。不论如何,都要比你现在接触六七个人后下的结论更靠近真相。很多年来,你一直走的就是这条路吧。”
我恼火起来,我知道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但这更让我生气:“可是那样就有用吗,你确定?”
梁应物喝了口热巧克力,说:“我当然不能确定。但你现在看上去正一筹莫展,不是吗?再说,你难道向来是个确定了再去做的人?”
“你是说我变了?”
“人总是要变的,不是吗?”
“见鬼,我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去找流氓头子的麻烦,淋着雨跑了大半夜,在刑警队和派出所两头来回跑,四处找流浪汉搭讪,结果证明我变了。因为我不打算风餐露宿和流浪汉们勾肩搭背,就该被你指责?哦,谁找不出点道德瑕疵,可是你什么时候开始做审判者了?”
我的音量大到盖过音乐,有几个人往这里瞧了一眼,但也仅此而已。
梁应物反倒笑起来:“哈,你心虚了。我们都已经过了那个觉得靠自己一个人就能拯救全世界的年纪了。我并不是在建议你混到流浪汉群里去查这件事,更不是指责你。我只是说,我们都变了。”
“所以你也变了?”
“当然,谁能不变呢?”
我愣了一下,一时无话。过了片刻,我说:“这事情从里到外都透着奇怪的味道,我本来是想,你这里能不能帮忙查一下。你们和警察不一样,不用考虑对社会安定的破坏性有多严重,只要足够古怪就行。”
“你知道我们是研究机构,这种事情,专门调查特异事件的特事处更合适。你不是认得郭栋的吗?”
“别提了,他现在一副官腔,求他办事情,不定拖到什么时候。用你的话说,他也变了。要说你们X机构……”
梁应物向我做了个压低声量的手势。X机构的存在对公众来说是个秘密,他们内部肯定有类似禁止在公众场合谈论的条例,至少要屏蔽敏感词。
“噢,X机构X档案,大家都看过美剧。”我可不在乎这些,现在本人的心情正不爽中:“我相信你们最初的确是纯粹的研究机构,成员也都是你这样的科研者,但那么多年下来,那么多资源集中到你们手里,越来越多的特权,即便这些都是为了研究,但最终的结果……我没有必要细说了吧,我们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了,都知道资源和权力的过度极中,会带来什么必然的结果。”
梁应物“嘿”了一声,侧了侧头,没有反驳。
“你自己呢,不再是个纯粹的实验室动物了吧?”
梁应物摆了摆手,灯光黯淡,看不清他的表情。
“牢骚发完了?”
“呵,哈。”居然被他说成是发牢骚,我一阵不忿:“回头我就向报社请个长假,去卧底流浪汉。我这也不是发什么善心有多高的觉悟,我这就是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你要是路上瞧见了我,给我碗里多扔点硬币。”
梁应物指着我大笑起来:“我不是毛头小伙子了,我看你倒是还像,真不经说,一说就冲动。”
我虎着脸,三秒钟以后也开始笑起来。
“但你不是说真的吧。”他问我。
“怎么?”
“我知道你有同情心泛滥的时候,也知道你一直好奇心泛滥,但就像我刚才说的,没人可以独自拯救世界,没有谁是超级英雄。所以很多时候,你要明白重心该放在哪里。”
“那你说我该放在哪里?”
“人嘛。”梁应物话说到一半停下来,像在想着什么。然后他喝光杯中的热巧克力,用纸巾拭拭嘴角。
我盯着他,梁应物很少对我说这类话,不知道他最近碰到了些什么事情。
“对张岩来说,她生命里最重要的就是刘小兵,所以刘小兵出了事,她可以豁出一切去查。”梁应物说:“要是她家楼下杂货店的老太太出了事,她会这样吗?”
“当然不会。”
“那么这说明她道德上有问题吗?”
“当然……不会。”
“王队不是也和你说,如果是你的私事,他就会帮这个忙。他这么讲,你也完全可以理解的吧。”
“嗯,但你到底想说什么?痛痛快快说出来。”
“我想说的是亲疏。如果一个医生全心扑在工作上,只顾开刀救人,结果老婆病死在家里,即便会受到大多数人赞赏,但他自己一定会后悔的。很多时候,哪个更重要,在于哪个更亲近。为别人而活的是圣人,人类几千年来出过几个?其中又有多少是经过后人美化的?我不是圣人,你是吗?”
我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并不很中听,但我知道这是大实话。
“我想,对你现在来说,最重要的是何夕,是把太岁的事情搞清楚。嗯,如果你真要去查太岁,那么在正式动手以前,你最好能和她好好地聊一次,相信我,你需要这样的机会。至于失踪事件,看你还能剩下多少时间精力了。我不是让你去深入调查失踪案,也不是不让你去,你自己掂量着。”
“我们都变了。”我说:“我得喝点酒。”
“得了吧,你一沾酒精就醉,我可不信你连这点都会变。”
“人总是还得有点不变的东西嘛。”
发表于 2010-11-19 15:22:41 | 显示全部楼层
看下先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0 14:26:58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终究还是没有喝酒,提了要梁应物用X机构的力量查一下失踪案,他应着,但让我别抱太多希望,除非是真的发现了什么,否则他也不能动用太多的力量来查。
当晚我和何夕通了很长时间的电话,有时候是她在说我在听,有时候是我在说她在听,有的时候都不说话,却也不觉得怪异。
你今天有点奇怪,她在电话里说。
我没回答,她也沉默。
然后,我想她一定在电话里听到了脚步声。
“开门吧,我带重辣的麻辣烫当夜宵。”

醒来的时候,头很痛。我想是昨天喝酒所致,又好像最后并没喝。眼前的天花板是陌生的,身边没有别人。
昨天夜里,我们完事后好像有那么段时间,平躺在床上,挨在一块儿,看着黑暗里模模糊糊的天花板说话。当然我其实看不见她是否和我一样也睁着眼睛,我想是的。我们似乎谈到了太岁,谈了什么我竟记不起来。也可能是我一直想谈,这么想着的时候,就睡着了,然后在梦里谈的。我能记起来的,是睡着前我拉着她的手。
她可能八点以前就去警局上班了,这样算来才睡了不到五小时。她常常在解剖室里一待一整晚,第二天依然精力充沛,黑眼圈都没有。我比不了,她在许多方面是非常人的。我是说,真的非常人。
没留什么纸条,这不是她的风格。在早餐桌上有一杯凉了的咖啡,看样子是她为自己煮的时候顺便多煮了一份。这也不很像她的风格,我微笑。
我给张岩发了条短信,然后出门。
短信主要是安抚一下张岩的情绪,告诉她我一直追查着。她没有回。
大约在十一点二十分,挂着“宣传处”牌子下的门开着,我敲了敲,然后走进去。
左侧办公桌后站起来一个黑瘦精干的男人,问我是不是那多。这就是林杰了,我来前电话里和他约过,并没说具体什么事情。
他和我握手,动作干脆有力。然后他谢谢我对色情发廊的举报电话,大概他以为我就是为这来的,其实我都不打算真写什么稿子。
一起吃饭吧,我说。他愣了愣,然后笑说这儿食堂的伙食很不错的。一个完全不熟的客人饭点跑过来,在主人开口邀请吃饭之前就反客为主,确实让人别扭。当然,我接着说一起去外面随便吃点的时候,他就明白情况和他想的有些出入。
他犹疑起来。我在他开口答应或者拒绝前说,其实我们好像从前是见过的,我去过特事处好几回呢。
我当然并不真的记得。
“我已经离开那里很久了。”虽然答应了吃饭,但一起走出去的时候,他随口说,用不经意的语气。显然他在明确态度,吃饭随便聊聊可以,但关于特事处的事情不想谈。
只是如果不谈,我来干什么。找了家小韩国料理店坐下,点了两份石锅拌饭和几份小菜,我便直入正题。
“听说当年脑太岁控制了江文生逃走,是你追查的。”
林杰正把一块泡菜夹到嘴里,嚼了嚼,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上茶,又给我倒了,拿起小茶杯泯了一口,似是觉得水太烫,放下杯子,淡淡说了句“不是”,又去夹小碟里的花生。
“怎么会不是?”我诧异地说:“甄达人告诉我说,你负责追查江文生,任务完成得很圆满,几乎是特事处建处以来办得最好的案子了。”
林杰嘴角向上翘翘:“是吗?”
“实际上,郭处同意我看了你写的调查报告,很精彩。我是说,你查的很漂亮,尤其是对寄生代价的推测。”
恭维话一句接一句地从我嘴里冒出来,谁都喜欢听夸奖,我就好好哄哄他。再说,他的确做得很漂亮。
林杰的嘴角依然挂着那种奇异的带着讥诮的笑容,只是听着不插话。然后,开始吃起石锅拌饭。
我看他把整个头都凑到了大碗上,觉得自己像个傻瓜,只好停下来。
林杰抬起头看看我,说:“那么,你已经看过报告了,还有什么好问的。”
“我想了解些细节,而且,我相信一定还有些没写进报告里的东西吧。”
“有保密条例的。我想你该知道。”
“但是……”
“也许有些事情郭处可以告诉你,甚至甄达人也可以告诉你,但是我已经离开特事处,我如果违反条例,就会有麻烦。”林杰打断我说。
“你的意思是,的确还有些报告里没写到的东西?”
“没什么意思,你也不用东猜西猜的。我离开处里,就不再提处里的事了。这好几年过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差不多忘干净了。”
说完这句,他又低下头吃饭,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和我多说了。
“既然你这么严格遵守保密条例,为什么告诉你老婆?”这完全是我在胡猜,可能性却不是没有。天天同床共枕的最亲密的人,有什么秘密能守住。再说老婆和他离婚,而后他离开特事处,这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系呢。反正现在我好话说尽,只好反过来再刺激他试试,看会不会有什么效果。
林杰忽然站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他居高临下盯着我,然后扔下吃了一半的饭,转身离去。
我张着嘴,看着他推门而出。真是……太失败了,我在心里说。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1 09:3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林杰的态度固然绝决,我却并不觉得自己全无收获。
因为他的表现很不正常。
我和特事处的密切关系,林杰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我已经点出,郭栋让我看了他写的报告。郭栋现在是上海特事处的一把手,他让我看了这份绝密材料,代表的就是一种态度。就算林杰真是个嘴极严的人,人情世故上讲,他也该婉转地拒绝,而不会表现得如此生硬。
再说,林杰现在做的是宣传工作,而我之前和林杰的电话交流中,也并不觉得他会是个不通人情世故的人。话又说回来,好警察,会不通世故吗?
所以,此事必有隐情。
真的让甄达人说对了?
所谓的圆满解决,其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脑太岁到底是什么下场,它真的死了吗,会不会有一天,亡者归来?
我必须得搞清楚。越快越好。

林杰的前妻也姓林,叫林菲菲。她剪了头齐耳短发,看上去干净利落。这点和林杰很像。
“林杰离开特事处,是件特别让人遗憾的事情。他查的最后一个案子,追查一个出了状况的法医,完成的尤其漂亮。那是你和他离婚前的事,他有没有和你说过具体情况?”
林菲菲低头在发短信,这时抬起头:“哦,不好意思,你说什么?”
林菲菲一身深灰色职业装,坐在办公桌前,桌上挤满了文件、相框、水杯、笔筒等一堆东西,横七竖八,混乱不堪。我注意到相框里的照片还是她和林杰的合影,时间是2008.5.3,背景是某处海滩。他们不是早就离婚了吗?
林杰在完成了对脑太岁的追捕后,生活有了一系列的大变动,其中就包括婚姻。很难说他和林菲菲离婚同追捕行动有什么关联,但我现在也没其它的路可走不是吗。或许他会什么事情都对老婆说,然后他老婆,哦,好吧,前老婆,会把什么事情再都告诉我。这是我的美好幻想,但不试一试这个幻想就不会破灭。
找到林菲菲并不困难,她是一家中型广告公司的创意总监,我没预约,直接就闯到了她公司,在一栋离市公安局不远处的写字楼里,而她恰好也在。
我先把名片递过去,广告公司和记者常打交道,属于关联行业,表明职业至少不会第一时间被踢出去。
看见我名片的时候我分明瞧见她眉毛向上挑了挑。尽管我也算是个资深记者,也开始有人带着古怪的笑容称我为“名记”,但显然我还远没知名到公共人物的级别。如果林菲菲听过我的名字,那多半是林杰曾经说过我的故事。我从郭栋那里知道,当年特事处成立时,我是他们重点研究的对象之一。
林杰能把我的故事告诉他老婆,那么他就完全有可能会说更多。不是有可能,而是一定。什么保密条例,他严格遵守了才怪。
我说有很重要的与林杰有关的事情和她谈,希望能有个相对安静的空间说话。可转了一圈,几个会议室都在用,只好又回到林菲菲的座位上。我有些无奈,因为她的确很忙,在这儿谈话,常常她的同事插进来这一句那一句的汇报工作情况,很破坏谈话气氛。
我编了个理由,说自己是以郭栋朋友这个私人身份而非记者来找她的。郭栋升正处之后,整顿特事处,希望像林杰这样的优秀探员可以再回去。之所以会来找林菲菲,是因为有传言说林杰曾经把处里的一些事情透露给她知道,违反保密条例。由我来私下问一声,就表明了处里不再追究的态度,但如事情属实,可能就不再考虑召回林杰了。
这套说辞是我看见桌上的照片后现编的。从照片上看,这两个人大有复合的趋势,对一个警员的妻子来说,老公是搞文职好,还是搞武职好,答案显而易见。为了避免林杰再回特事处,林菲菲如果知道些什么,很可能会说出来的。
让我郁闷的是,这段话说得断断续续,被打断至少四次。林菲菲总是分神,或者她对林杰回不回特事处并不重视。在我特意点出追捕江文生的案子时,她干脆发起了短信。
“哦,什么?不好意思,今天事情太多了,你刚才问我什么?”她发好短信,放下手机问我。
我只好再重复一遍。
“哦,我不是很清楚,他很少回来讲工作上的事情的。”
“是吗?”这个回答让我失望极了。
我可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来来回回又从各个侧面问了好些问题。但不是每次努力都会有回报,林菲菲的回答让我的挫折感越来越强,难道说林杰真的那么守规矩,什么东西都没和林菲菲说?
不可能。我端详着林菲菲的脸,她的表现有点太过漫不经心了,她在掩盖些什么吗?
我正打算换个角度继续盘问,她接了个电话,应了两声,告诉我说她马上要开会了,改时间再聊。
逐客令已下,我没法再赖下去,只好告辞。反正她说了改时间再聊,管她是不是客气话,我肯定会再来的。
电梯里,我的手机响起来,是个陌生号码。接起来,却是个派出所的警察,张岩去派出所报刘小兵失踪的案就是他接待的。后来我通过副所长托下去,请这个警察多关心一下失踪案,不过我心里知道这没什么用处。
“那记者,因为你关心过刘小兵的失踪案子,所以这个事情,我想还是打个电话告诉你一声。”
“啊,怎么了,什么事情?”我有种不详的感觉。
他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清楚,快步走出电梯,走到大门口。
门口有谁叫了我一声,我没搭理,电话那头又重复了一遍,这回我听清楚了,然后脑袋里一片空白。
“张岩失踪了,她邻居有几天没见她,刚到我们所里报的案。”
“怎么会,什么时候……”我话还没说完,一个拳头重击在我的左侧脸上,把我直接击倒,手机飞出去,眼前一片模糊。
路人惊呼,我听不见,全是耳鸣声。
然后痛觉才传来。
一个人蹲在我面前,冷冷盯着我。过了好一会儿,我才看清楚他是谁。
林杰。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2 14: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看来还是有一部分的说迷对我的小说还是蛮感兴趣的哈!谢谢各位对我的支持!我会更努力的!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2 20:16:0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崩溃的记忆

将我一拳揍倒以后,林杰又伸手把我拉起来。
我捂着脸呲牙咧嘴,既愤怒又心虚。是要在这里和他干一架吧,别看他个子小,打起来多半我不是对手。是要和他理论吧,明明是我先找到人家前妻想套话,这行径实在不光明磊落。
没等我想明白该怎么反应,林杰扔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我连忙屁颠屁颠地跟上去,把这一拳扔到了脑后。
“别烦我老婆,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他说。
事情总是喜欢凑在一起拥上来。我本该立刻去派出所一次,了解张岩的失踪情况,但现在林杰主动坦白,以他的性子,我要是说改天,谁知道他会不会改主意。
压下心中对张岩的焦虑和不安,我跟着林杰进了家星巴克,在二楼找了个僻静角落坐下。帮他咖啡买好,他也不喝,不用我开口问,自己就说了起来。这是个干脆人,既然决定了告诉我,就不会再拿翘。
“我写给处里的报告,你也看过了,我一结束任务就写了这份报告,老实和你讲,我是把所有觉得有必要写的都写上去了。”
说到这里,他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把我的愕然看了个正着。这么说来,一点内幕都没有?我不太相信林杰现在还打算编一个瞎话糊弄我,可是不对呀,如果真没有内情,他还这样一副作派干什么,这句话,分明只是个开场白。
想明白这点,我冲他笑笑,等着他说下去。只是这笑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变得有些惨然。
林杰看我的表情变化,似是有些赞赏,稍一停顿就接着讲了下去。可是见鬼,这家伙够自傲的,我可不稀罕他的赞赏。
“我是搞刑侦出身,然后又去缉毒,特事处成立的时候,被抓了壮丁。刚调过去的时候老大不愿意,后来慢慢了解情况,才知道这个世界居然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甚至对应起从前碰到的或者是听说的些个奇案,就明白了其中另有隐情。说实在的我很兴奋,因为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挑战,越是难以完成的不可思异的案子,完成的时候成就感就越强。而待在特事处,碰到的挑战,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当然,也更危险。我不在乎危险,但我老婆在乎。”
说到这里,他看了眼我肿起来的那半边脸,笑了笑。
“我和我老婆感情很好。别瞧她在外面一副女强人的模样,其实人很敏感,在缉毒队时,没少因为担心和我闹过情绪。到了特事处,她知道了一些事情以后,就越发的担心了。”
林杰停下来点了根烟,耸耸肩说:“有一点你没说错,许多事情,我并不瞒着老婆。”
我做了个并不意外的表情。
“江文生是我在特事处独立办的第一件大案子,嘿,也是最后一件。办完以后,我兴奋极了,回家就把这案子的前因后果都和她说了。干这个,真得有个渲泄的途径,否则迟早得疯。她听了这个案子,当然为我高兴,但也很后怕。她可能是由这个案子,想到我以后会面对更可怕的状况,未必次次都能这么顺利,所以反倒更担忧了。”
我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然后招呼服务生拿个烟缸过来。
“对不起先生,这里没有吸烟区。”
林杰不以为意,把烟在大理石台面上摁灭,说:“本来戒了的,离婚以后又抽上了。正好,又该戒了。”
“你们……”我试探着问。
“所以我得揍你一拳。我可不想让她再被这种事情纠缠,不光她,我也不会再回去了。干干文职,回家抱抱老婆,多好。”他露出一缕真心实意的笑容。
“不说这些没关系的废话了,我接着说。当时事情发生时,我觉得非常的突然。那天我洗完澡,想和她办事,本来她很有兴致,突然不肯了。详细情况也没必要说,一会儿你会知道为什么。当晚她就睡到了客厅里去,第二天就说要离婚,而且住了出去。她态度非常坚决,我好说歹说没用,牛脾气上来,离就离吧,就离了。”
我听得莫明其妙,感情那么好,怎么突然之间就要离婚,那天晚上对林菲菲而言发生了什么林杰不知道的事情吗?但既然林杰说我一会儿会明白的,就暂且耐着性子听下去。
“本想着结婚一场,大家还是有感情的,好聚好散,没想到离了婚,有时候我打打电话或者发邮件,她根本不理睬我,就像从不认识我这个人一样。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托她几个闺蜜去问,也没打听出原因。一直到一个多月以后。”
林杰停下来,长吸了口气。我知道戏肉来了。
“我这个人,生活上比较粗心。每次洗完澡,也就随便擦擦干,更是没有洗好澡照镜子的习惯。”
好吧,这就是我等的戏肉吗?这都是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呀。我正在心里抱怨着,真正的戏肉就出现了。
“所以直到这么长时间以后,我才发现自己身上的问题。还是出去做推拿的时候,我喜欢光着膀子做推拿,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假推拿,你懂的。推拿师看见我的背就问我,这伤疤怎么来的呀,从前推时像是没有呀。我再对着镜子一照,就全明白了。两个铜钱大小的疤,像烧焦了似的。什么时候伤的,我没一点印象,但是我在别人身上见过这伤。你猜猜。”
我背上的汗毛都已经竖了起来,问:“赵自强?”
“对,在赵自强肚子上,也有这么样的伤痕。”
赵自强就是在江文生之前被脑太岁附身控制的那个人,他在大规模释放病毒之前被击毙,脑太岁却没有和宿主一起死亡,江文生就是在对赵自强的尸体做解剖时,被脑太岁附身控制的。
一样的伤痕。这显然说的不是什么赵自强被击毙的枪伤,而是被太岁附体的伤痕。这是一种腐蚀痕,脑太岁会分泌出某种化学成份,腐蚀掉接触点的皮肤,侵入宿主的神经系统。
“天,你曾经被脑太岁控制过?”仿佛有电流在脊背上蔓延,我忍不住身体向后微微一仰,下意识要离林杰远一点。
“是的,但这段经历并不在我的记忆里,也就是说,我的记忆是被篡改过的。我所写的那份报告,都是基于我被篡改过的记忆。里面有多少是真的,嘿嘿。”
林杰的笑声中带着不甘与苦涩,这是彻头彻尾的失败,对一个在刑侦方面如此自负的人来说,是难以承受的打击。
“但是你活着回来了,太岁并没有在你身上。”后半句话我尽量让自己不要说得很迟疑,同时在心里又回想了一遍林杰的形象,确定了他精瘦的身体上并没有可疑的凸起物。但是被太岁附过体,天知道会有怎样的后疑症,此前并没有类似的案例可供参考。我迅速地想到了何夕,噢,那完全不同,完全不同。
“他曾经在我身上。”林杰的神情又恢复自然,事情过去了这么久,他不知私底下想过多少回,早已经接受了现实。
“他曾经在我身上,”林杰说:“他为我虚构出一段记忆,使我误以为它已经死了,这样特事处就不会再追捕它。至于我带回来的那点组织,也许是它从自己身上弄下来的无关紧要的部分,也许是其它没有智慧的普通太岁,反正被火烧成了那样子,我们什么都检查不出来。案子就那样结了,它海阔天空,可以喘息恢复,等待某一天再回来。”
“它果然还活着。”我喃喃自语,然后握紧了拳头,问林杰:“可是你就这么算了,认输了?”
“我认输。”林杰说了句让我想不到的话:“因为我确实输了。”
“你如果认输,这辈子就再也没有翻过来的机会。”
林杰笑了:“那多,你以为我还是个热血少年吗,或者,你自己还是个热血少年?”
呃……
林杰摸出枝烟要点上,瞧见桌上的半截烟,摇摇头把烟塞回盒里,说:“的确,如果我认输,那这辈子就再没有翻过来的机会。但我这一辈子,抓到脑太岁肯定不是最重要的事。如果我不认输,那就再也没有和菲菲回到一起的机会了。你明白吗?”
我默然,微微点头。
“当时她看见我背上的伤痕,想起我曾对她讲过,赵自强的伤痕也是同样的形状,吓坏了。她也搞不明白我是被太岁附了体,还是曾经被太岁附了体,她只明白一点,她不能再和那样的我过下去了。今天我被附体,也许明天就是她被附体。呵,她后来就是这么对我说的,我觉得她说得对。离婚以后,我一直都很消沉,也没信心在特事处继续待下去,就申请转了文职。过了半年,我从菲菲的朋友那里知道,她依然是一个人,就又开始追求她。我已经是文职了,我答应她,一直是文职。”
我长长吁了口气,原来事情是这样子,对于林杰的选择,我无话可说。像甄达人郭栋那样依然在第一线的特事处队员,固然令人起敬(听了林杰的故事,让我对郭栋的感觉又回升了些),但林杰这样,也是理所应当。我不禁想起了昨晚梁应物和我说的那些话。世界上有许多东西值得珍惜,但当你被迫要做出选择时,才能分辨出哪样最值得珍惜。
“下个月,我要结婚了。”
“恭喜。”我注意到他说的是结婚而不是复婚。他把这看作是全新的开始。
林杰看了我一眼,问:“你准备走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
林杰从包里取出一本本子,放在桌上,推到我面前。
 楼主| 发表于 2010-11-23 21:01:4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拿起翻开,里面写得满满的,第一页第一行写着“我的记忆”,后面打了个大大的“?”。
十五日早七点三十二分,到处里取车。出门时遇黄隽,问他“昨晚上打牌又赢了”,他答“赢,嬴了半包中华烟钱”,我说“那也是嬴”。开车沿中山路于大柏树口上高架,上匝道封闭,我开上去后和一交警示意,时间约为七点三十七分。八点五十分左右,过沪杭高速莘庄收费口,走的左数第三根道,前方车为集卡,尾号或为“23”,收费员为一三十许女性,肤白,左眉侧有痣。
“这是?”我扫了一段,疑惑地问。
“在认输以前,我也不是没想过要赢回来的。”林杰笑笑说:“我当时肯定是追到了脑太岁,即便它把我的记忆全部篡改,只要我明白过来,就不可能查不出蛛丝马迹。这是我几年前写的一点东西,把那一次的追捕行动,所有的点点滴滴,都尽可能地详细记录下来。只要照着这个去一一核实,必然会在某一个环节发现对不上号的地方,而那个点就是我记忆被篡改的原点。顺着剥下去,就能还原出当年的真实情况,甚至找到脑太岁。可惜啊,我自己没能用得上这本东西,是啊,我自己的选择,总得有个选择。”他轻轻嘘了口气,说:“现在,我把它给你。”
听得出,虽然他因为林菲菲而放弃了追捕脑太岁,但内心深处,还是有着一丝不甘。
“脑太岁很可能会再次回来,我虽然认输了放弃了,但这家伙留着总是个祸害。如果他真的回来,就是这座城市的灾难,没人阻止的话,会死很多人。即使是为了保护菲菲,我也希望能有个人接替我,把它干掉。我知道你的很多事情,所以,你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顿了顿,又说:“也许是个比我还好的人选。交给你了。”
我摸了摸脸,说:“这算是预付的报酬吗?”
林杰哈哈一笑,说:“你要是能干掉脑太岁,我让你打回,付你十倍利息。”

赶到派出所,是傍晚时分。
接待室里已经有一个中年妇人,抹着眼泪在打电话。打电话给我的片警小李告诉我,那是张岩的母亲,正在一个一个地问亲朋好友,张岩有没有在他们那里。
“看样子真是失踪了,张岩的圈子很小,常联系的同学朋友也就三五个,早就问过了,都不知道。现在她妈在问的,都是远空八只脚的人。”小李说了句上海俗语,意思是关系远得够都够不着。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总往我肿起的脸上瞄,让我有点难堪,却也没办法解释。
报案人是裘老太,就是张岩家门口杂货铺的那位。老太太起得早,每天坐在杂货铺里的时间能有十二小时,谁家进进出出,都得打她门前过。她说至少有两天没见着张岩出门了,今天早上她担心,去按张岩的门铃,没人应,就到派出所里报了警。
据裘老太说,张岩家的门铃是声光双功能的,按上去除了发出正常门铃声,客厅里还有个红灯会一闪一闪,专门给聋障人士用的。警察赶到以后,按门铃还是没人开,于是就强行进入,发现房子里并没有人。
据邻居说,张岩自搬来以后,除了和刘小兵渡假旅游,从来都没发生过两天以上不见人的情况。再加上她刚报过刘小兵失踪的案件,尽管报案时警方并不很重视,但现在报案人不见了,双重情况叠加在一起,就不同了。小李先是联系了张岩的母亲,证实张岩并没有回父母家,而后张母赶到警局,打了一堆电话找张岩未果。我到的时候,小李告诉我,已经准备正式立案将张岩作失踪处理。
根据裘老太的说法,她印象里上次看见张岩,约是三天前的下午,当时她提着个购物袋回家,然后就再也没见她离开。不管张岩是主动还是被动离开,从常理上说,都会经过杂货铺,除非那个点裘老太临时走开,比如上厕所,否则,张岩离开的时间应该在早八点前,或晚八点后。而且张岩所在的居民区有许多的小摊小贩,日常人流不少,如果张岩不是主动离开,而是受到了谁的胁迫,很难不惊动别人。
小李这么给我分析的时候,我心里却忍不住想,常理常理,但是这事情,是不是真能“从常理上说”呢?地道失踪案笼罩着浓浓的神秘气息,如果这次的失踪和那条地道的失踪案有关系,那么会不会常理失效?而且在我看来,两者之间必然是有关系的。
“也已经联系上了刘小兵的家里,他父亲正在赶来途中。”小李告诉我。
家里终究是知道了,却还搭上了一个张岩。我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却忽然听见嚎淘大哭声骤然响起。
是张岩的妈妈,她终于把所有能想到的电话都打了一遍,再没有任何侥幸,心理防线崩溃了。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安慰她。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有些事情还不适合告诉她,能说的也都是空洞的安慰,而这时候任何安慰都是白搭,她需要好好渲泻一番,才能再次镇定下来。
我拜托了小李几句,就走出去给王队打电话。
“这个案子你得帮我,我觉得我欠她的,她一定不能出事。这算是我的私事,你说了,私事就会帮我。”
“你放心,短时间里夫妻俩都不见了,你不说,我们也不会不管的。我们不管,双方的家里人能饶得了我们?我调专人去查。”
放下电话,我长长叹了口气。得了王队的保证,我却并不觉得好过多少。张岩到底去了哪里呢,在她身上会发生什么事呢?我仿佛觉得有一个幽暗阴森的触手,从那条地道蜿蜒而出,顺着刘小兵,又卷到了张岩的身上。它还会伸到哪里?
有本事,就冲着我来试试。我低声说。

然而我的大部分精力,却依然被脑太岁牵扯着。张岩那边,又不可能不上心。时时刻刻,心里都有这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在打架,搞得我心神疲惫。
我知道张岩失踪我并没有责任,可是我又觉得我是有责任的。心烦意乱之下,我甚至去拨张岩的手机,等到听见“您拨的电话已关机“的声音,才想起来张岩是不可能接听电话的。
这样下去,也许我一件事情都办不成,毕竟我不会分身术也没有分心术。在又一次拜托梁应物帮忙连张岩的失踪案一起查之后,我定下心来,把张岩和刘小兵的事情暂且抛开。
再一次思量发生在林杰身上的一切时,我依然遍体生寒。
如果不是脑太岁的寄生会在身体上留下痕迹,如果不是他看见了这个痕迹,那么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的某部分记忆是被“植入”的。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自己做了什么,甚至想了什么,都完全不在记忆里。这该有多可怕。
这样的“我”,还是真正的“我”吗?所谓人的自我意识,就这么容易被突破,被摧毁啊。
有那么一瞬间,我自己都疑惑起来,会不会我也是这样,我记忆中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我记忆中的人生,是真的吗?有什么证据证明吗?也许我也被人篡改过记忆,也许我根本就是另一个人呢?
我赶紧把这种想法驱离脑海,可不能钻这种牛角尖,会钻成疯子的。
安排好报社的事情,我去租了辆皮实的普桑,打算以林杰的回忆录为线索,重走当年他走过的路。脑太岁已经逃逸了四年,在这四年里,它是安安份份地恢复着呢,还是已经害了许多人?
当然,在此之前,我还有些准备工作要做。这一行,可能会直接对上脑太岁,在面对这种人类连一知半解都谈不上的生物之前,我得先面对自己。

                      六,太岁起源

“很古怪的问题?哎,那老师,你是熟悉我们处的,能回答的我一定回答,有些不方便说的,我要先请示一下郭处。”
“你误会了,我想问的是四年前的一句闲话。确切地说,是2005年12月15日早晨七点半左右,林杰开车出警局的时候和你打过一声招呼……”
“噢拜托,我怎么还可能想得起来这种事情,四年前啊。”
“他问你是否又赌赢了,你答赢了半包中华烟钱,你还记得这个对话吗?”
“哈,哈哈,还真记得。那晚前半夜我赢了一箱烟钱,到早上就只剩了半包,印象深刻啊。回想起来,那天早上,他是开车去查江文生了吧。案子破的很漂亮,可惜了。但你问这个干什么,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
“没什么,随便问问。谢谢啊。”我也不管黄隽信不信就挂了电话,反正他再狐疑,也猜不到正点上。
从七点三十二分这个点开始,我将照着“我的回忆”中所述,一路追索下去。
车驶上高架,这一次上匝道没有封闭。回忆录上有许多环节验证起来都比黄隽麻烦得多,比如说闯上封闭的上匝道和交警点头示意这段。我打算跳跃式地把容易证实的环节先验过了,确定大范围后,如果需要再进行回溯。
高架上迎面的电子路况途图上一片拥堵的黄色,我到达沪杭高架莘庄收费口花费的时间将比四年前的林杰多得多。通常我被堵着的时候总是很烦燥,不过此时我却心怀沉静,享受着与脑太岁再次交锋的时刻缓缓地,一点一点的接近。
我摇下车窗,冷空气在昨夜最后肆虐了一把后已经离去,气温正在回升,风一股一股地吹进来,和着阳光,挺舒服。这就是我身为我的感受啊,我可不想被某种异类取代我自己。哪怕只有一分钟。
或许,我应该再回想一遍自己的过去,如果我和林杰一样失败了,会不会也被编织出一段记忆,取代自己的过去呢?我所珍视的所有人,也许在记忆修改之后全都没有了任何价值。那种自以为清楚明白,其实却浑浑噩噩的日子,和死亡一样可怕。林杰还是幸运的,他被修改的记忆,只是和脑太岁有关的部分,如果他变得不认识林菲菲了,该有多可怕。大概这就是他再不愿回特事处的原因吧。
车流缓慢,我被裹挟其中,神游别处。许多念头思绪纷至沓来,某些模糊的画面时而闪回,恍惚间又把我拉回昨夜的谈话中。
谈话开始于一个意外。我的人生中总是充满意外。
那时我坐在一家营业至凌晨二点的咖啡馆包房里,门被推开时,进来的人让我大吃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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