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墨水的上游

加菲

我的老家在湖南岳阳的屈原行政区，汨罗江三面环绕而过。江水最先流过的是玉笥山，山上现在还留有屈子祠、濯缨桥、十二疑冢、骚坛等古迹和遗址;然后经磊石山部分注入东洞庭湖，再缘行政区的江堤经湘阴汇入湘江。在湖口以上约1。5公里处，江水很深，是三闾大夫投江殉难处，名曰河伯潭。传说屈原投江后开始不沉，等衣裤装满泥沙才自沉下去，因此该地方一直以来又叫沉沙港。我老家就在屈原行政区内的沉沙港附近。

去年九月的一天，老家的二哥给我来电话说，妈妈在揺井旁摔了一跤，把左边的臀骨绊断了。

妈妈躺在竹椅上，自臀骨摔断以后，连晚上也不能上床了。二哥说，镇上人都讲，浏阳有一家骨科医院，诊疗很有名的;镇上好多人去都治好了，也有七八十岁的老人。

医院不在浏阳市城区，而在与平江县交界的连云山脚下，一个名叫社港的偏远小镇上。镇不大，但医院很大，是一家民营医院，已有50多年的历史，靠的是祖传。于是我第一次去了那里。

社港距老家屈原行政区，有130多公里;但都在汨罗江畔。

秋季白露过后，只见江面宽阔，水势平缓，堤内沃野千里，一马平川。直到过了汨罗，进入平江县境缘汨水东行后，才深知有水源的地方必有山。平江古名昌江，五代后唐时期，因屈原名平，便改昌江为平江。山路几乎沿江而行，青山葱郁，纷至沓来;汨水如一条碧绿的玉带环环绕绕地缠着山颈。不是涨水的季节，偶尔也有宽大的河床，绿草茵茵，有成群的黄牛水牛在安闲地吃草、漫步;抑或还有三五个稚童幼女，穿着新鲜，似乎已不记得放牧，只知道在远远的河床中间，一线闪耀着光泽的细水中，那或洁白，或润黄的圆石头上嬉戏。河中拦坝后，上游碧绿的河水又开始充盈，一如历经或已经脱去尘世繁华的浊，漾出凉中的静谧;也有村民几乎荷锄临江而立，只是怔怔地看着江水。氤氲的山谷中，薄雾轻绕，远山叠翠，古木参天，鸟鸣啾啾，一如两千年前的寂静。

唐大历五年，即公元770年，在岳阳居住了近两年的杜甫，在看到好友李白、高适、岑参、王维、孟浩然等都先后离他而去后，荫发了回归故乡河南巩县的念头。他准备取道洞庭湖，当行至汨罗江中时，正值秋冬时节，却在贫病交加中，病逝于一叶小舟之中。

中国有众多的河流，有的波澜，有的气势，有的壮阔，有的长远;汨罗江都不能望其项背。但是，也只有汨罗江，以它圣水的深邃，同时宽纳和慰籍了两位赤贫、落魄而悲愤的诗人的魂灵。一个以水为茔，一个堆土为坟。虽然他们最终都看似一无所有，然而一个仍“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一个还“安得广厦千万间，庇我天下寒士俱欢颜”。我始终记得青少年出外求学时，每次在汽车站候车室里看到的那幅“屈子行吟图”，秋风萧瑟，长髯飘飘，仰天长问，瘦骨嶙峋。我还记得在昏暗的煤油灯下，在炎热蚊虫的夏天，妈妈用盛满水的桶给我凉脚，同时还一边不停地给我揺着蒲扇看我做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