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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彩局

小说《彩局 》在线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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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3-16 15:51:56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二十六)在线小说阅读

我说:贤惠。也漂亮。
他说:是啊。
好像不是肯定,而是感叹。我就不好多问了。也许他心里有一段另外的恋情,也像我一样向往那种不食烟火的东西吧。但我不能问。接下来,我们又聊到了音乐,还聊到了电影。我发现每一次话题都是他主动提出来的。仿佛在暗示我不要谈工作。工作太累,再谈没有什么意思。这是一次难得的放松,一次个人爱好的集中展现,此时若谈其他简直就是本末颠倒。他谈得很到位,很专业,我这才知道,机关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原来,吴局这个永远微笑着的领导,他的微笑绝不是腹中空空的掩饰,而是一种洞察真知的谦虚。
夜色中,车掠过沉寂的村庄,偶尔听到几声狗叫。时间有些晚了,我们开始各自拥被而卧。这时,车厢里响起了播音员的声音,大抵是列车快到某某站了。播完通知,放起了音乐,是李春波唱的《小芳》。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一双美丽的大眼睛,辫子长又长。……谢谢你,给我的爱,今生今世我不忘怀,谢谢你给我的温柔,让我回到那个年代……
音乐家都是些煽情的种子。我特别听不得这首歌,每次听,就会想起君雨。她就像歌中的主人公一样,有一双美丽的大眼,有一颗善良的心灵,她不是在回城的那个晚上,现在,正在城市的霓虹灯下,一双美丽的大眼,带着忧郁,困惑,无助。我久久不能入眠。如果不来广东,我也许不想,来了就不得不想。君雨和阿慧怎么样了,君雨还在那个物流公司吗?应该不在了吧。手机也换了,打不通;信寄去也按原址退回。退了一次我就不敢寄了。因为老唐把信给我时,说:刚接到,我就给你送来了。我明白他的好心,怕别人看到“林君雨”这三个字议论我。
我说:谢谢。也不多解释,解释是种愚蠢的办法。等于衣服上溅了一点墨,不如让它晾干,一抹,就越抹越黑。她没在那儿了,到哪儿去了呢?找不到她,阿慧的行踪就更无从谈起了。不管怎样,我还是想到她原来的地方打听打听。
长途之旅结束了。在第二个晨光来临的早上,我们到达了这座沿海都市。
到达之后,广州市教育局派专员为我们提供方便。吴局长提了个要求,一切从简,不要接待,不要娱乐,反正一句话,我们是来工作的,不是来玩的。对方开始以为是客套话,后来发现我们真的晚上还在讨论工作,两人总结当天的收获,确定明天的调查提纲。有时走访中碰到新问题,就主动约对方单位来宾馆再问。陪同的那位同志说:真是干事的,我们还是第一次遇到。娱乐省了,但饭还是要吃,不能让你们两个吃盒饭,广东率先进入发达省市,这点钱不能省。所以,每餐都有被考察的局属二级单位请吃。人不上酒桌则已,身在江湖你不喝,你就不是江湖人。尽管吴局强调公务在身,但公务也要吃饭,不喝就太不近人情了。有一两回吴局也喝得天昏地暗,醒来就自责,说:又浪费了一个晚上。
跟着这样的领导,我哪里能离开半步?紧紧板板弄了五天,才算差不多了。
我说:吴局,回去还是留一两天?
吴局问:你说呢?
我说:很久没出来过,与祖国各地简直没有接触了,特别是对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几乎陌生了。
我说完又后悔。如果他听反了,以为我在比局领导,就损失太大了。
他说:我早有安排,工作往前赶,留点时间让你看看人家怎么日新月异的,何况总得给晓霞还有你女儿带点礼物回去吧。
我说:吴局万岁。
他说:今天晚上不能出去。
我莫名其妙。他说:他们邀请我们看戏,不管是什么戏,京剧也好,话剧也好,就是听不懂的潮剧也好,你必须好好表现,要认真看,这叫尊重人家。
我一听,也乐了,反正君雨那儿明天去打一转就行。我说:听不懂我也坚持面带微笑,表情丰富,不懂装懂,非常入戏。
他笑了一下,说:还懂外交。
进了这个歌剧院我才知道,现在不仅是我,就是本地人也不太喜欢听地方戏了,更谈不上什么京剧,话剧。整个晚会就是一场闹剧。一会儿相声小品,一会儿魔术杂技,一会儿女声歌唱,一会儿男声摇滚。不时有男女主持插科打诨。这时,男主持出来说:亲爱的观众朋友们,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请出本歌厅实力派演员,有小林心如之称的倩倩小姐为我们演唱。互动一下,有哪位勇敢的男士上台来,与漂亮的倩倩来个对唱?这时,广东方面的陪同就动员吴局。吴局说不会,又动员我。我望了一眼吴局,吴局点点头,我就起身了。
我举着手跑上了舞台。主持人简直兴奋极了,玩笑说:同志们,有火就有飞蛾,对不对?
台下大笑。
主持人问:是因为倩倩漂亮跑上来的吗?
我说:不。
主持人:啊?天下有这种男人?那为什么?
我说:我来自一个叫雁南的小地方,因为工作的需要,前来广州出差,受到了市教育局及下属有关单位的热情接待,借此机会,我想说一句,感谢市教育局,感谢热情好客的广州人民。
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
主持人说:谢谢雁南的这位朋友,我代表,不知能不能代表,不管怎样,反正代表一次吧,我代表广州人民欢迎你。
我说:那我也不管能不能代表,今晚来了就代表雁南人民欢迎在座的各位有机会去雁南看一看,玩一玩。台下掌声笑声不断。
主持人说:哎呀,遇上了个优秀主持人,我快混不到饭了。好,我们也不能晾着倩倩小姐,请问你和她对唱什么歌?
我说:《心雨》吧。
主持人说:好,请我们一起欣赏一个男人怎么讨好一个女人的:想你想你想你,我再一次想你。--他边唱边走下舞台。
唱完这首歌,我回到原来的位置,吴局对我一笑,伸出手来用力地握了一下。
大约11点,散场了。主人用车刚送我们到宾馆门口,我的手机响了。一听,竟然是林君雨。我忙走远一点,吃惊地问:你在哪儿?正想明天去你原来的单位找你,你怎么一直不和我联系?
她说:我知道你到了广州。
我问:你怎么知道?
她说:你刚才不在那个剧院唱了歌吗?我现在就是在那儿工作。
我惊讶得半天没有出声,问:做什么工作?
她说:伴舞。有没有时间出来见个面?
我说:等会儿吧。
吴局正和广东方面的那班人在客气地告辞。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先和广东主人握手道谢,等车子一走,我对吴局说:陈晓霞一个村的老乡,刚才也在那个大剧院听歌。我上台不是表演了一个节目?他认出我来了,他有点东西要带给雁南的一个叔叔,就打电话给我。
吴局说:明天9点的火车,那你现在去一下吧。
我走到宾馆外面,给君雨打了电话,约定了见面的地方。一路上,我在设想与君雨见面的情景。毕竟,有一年多的时间不见了。但我总回忆起她的面容,那瀑布般泻下的飘逸长发,那亮亮的含笑的双眸,那夏天里淡蓝色的连衣裙,那总是用无邪的眼睛注视着我的惯常动作,那开心时的清脆笑声--随着这些印象的叠加,她轻盈飘逸的身姿仿佛向我走来。
但见到她时,这些美好的想象戛然而止。
虽然她的模样没有变,但路灯下的她显得有些憔悴。她也发现了我的惊讶,羞赧地说:到那边坐坐。不远处是一个开放式的公园,草地上坐着一些人,南方的7月,很热了。她默默地在前面领路。到了一个小摊前,她说:两听王老吉。
我们找了一个僻静处,那儿有石桌石凳。坐下,她的目光始终不敢看我。我说:你什么时候到的这剧院?
她一下就看出了我的心思,说:哥,我的想法也许不现实,我是这样想的,先到这儿练些舞蹈基本功,然后自己出去办班,给人打工也不是出路。
自己独立后,至少是自由的。另外,脱产去舞蹈学院培训也不现实。我们现在的领舞也是艺术学院毕业的,她肯教我。
我明白她的意思。一是正规舞蹈学院出来也不过如此,工作难找。二是这只是个权宜之计,偷学点艺,以后要自立门户。我本来想劝劝她,可我有什么资格劝?不干这个,干什么?我既没有一个电话打给某某部门,请他们为一个叫林君雨的女孩解决工作的能力,也没有帮助她找到一份好工作的可能。我自己也不过是在生活中挣扎,这时候,我才觉得我这种人真的是百无一用。我喝了一口饮料,换了话题,问:阿慧呢?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说:你问阿慧,我真不想告诉你。
我忙问:怎么啦,她?
君雨还是摇了摇头。
我说:君雨,你怎么变了?以前那么快乐。你现在这个状态可不好。生活不可能一帆风顺,要有点勇气,你怎么连阿慧的事都不敢告诉我呢?
她望着远处,很久,才收回目光,轻轻地说:做了二奶。

尽管我有思想准备,但还是禁不住“啊”了一声。怎么会呢?怎么会呢?我的脑海如大雨过后望不到边际的田野一样,空潆一片。
君雨说:阿慧的爸爸的身体一直不好,动手术需要钱。
不是一点点。她又补充说。
我掏出烟来,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又用力地吹开去,好像要把胸腔内的淤气全吐出来。然后我问:具体是个什么情况,能说说吗?
阿慧过来时,是在一个学校当生活员,就是专门管理学生生活的那种。大约半年,她的爸爸病又复发了,必须换肾,而且找到了肾源,一下就要十多万,后来,我不说你也明白了。
我出神地望着烟头,看着那一缕轻烟缥缥缈缈。
君雨望着我,问:哥,想什么呢?
我说:君雨,阿慧的事我管不了。你一定要守住自己。
嗯。她应了一声。
我说:虽然我不是你的亲哥哥,但一直以来,我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妹妹。人生有许多困难,曲折,永远不会一帆风顺。但关键的一点是,在困难时要看到希望,在失意时要学会坚强。你刚才说的,先在这儿呆上一段时间,学会舞蹈,然后自己独立去办班,这个想法就很好。天遥地远,我没有什么实际的支持,但那10万块钱,我仍然没动。你把卡号告诉我,我给你打到账上。
她说:哥,谢谢你,只是目前我还不需要。如果自己单独办班了,我有困难,也一定会找你。
我说:这样就对了。你就把我当成亲哥哥了。
看看时间,有一个多小时了,我说:你回去太晚也不好,明天我9点多的火车,你不要送。但你以后,无论如何,至少一个月要打个电话或写封信给我。不然,茫茫人海,我到哪儿去找你?
她说:我会的。
月色如水,霓虹闪烁。我坐在的士上,把窗户摇下去,向她挥手。她站在路灯下,不断地摇着手,风吹起她的衣摆,犹如某个电影的特写镜头。镜头渐推渐远,飘动的衣摆,连同她的挥手,渐渐淡了,直到消失。
我在外面一家夜市胡乱地买了几盒补品。我怕吴局说我撒谎。
回到宾馆,吴局正躺在床上看书,我心虚地问:还没睡?
他说:等你呢!
我打了一个哈欠,装出很累的样子,说:太累了。
他说:睡吧。
我草草地冲了澡,关了灯,却睡不着,想起阿慧与君雨的境况,心里翻江倒海。
生活怎么会是这样呢?
从广州回来以后,陶局破例让我休息几天,说写东西辛苦了。我也乐得在家读读书,做做家务,和小琴虎子玩点游戏。比如我做一只狗,他们也做一只狗,三只狗趴在地上,用头顶,两只小狗顶大狗。顶输了的就汪汪汪叫。我故意顶输,逗得两个孩子欢叫不已。我这时就感叹,在单位,一个下属和他的领导的关系和这游戏差不多。如果你比领导能力强,你要装做能力不如领导,最好还偶尔来点“汪汪汪”,领导会很喜欢你的。正在顶,手机响了。汪志明的电话,他说:老兄,忙吗?我在1518,过来吧,我等你呢。
说起汪志明,也有好久没见面了。读者也会发现,在那场惊涛骇浪的彩票门事件中,他没有出场。是的,要说明一下,他离开雁南也快大半年了。作为一个雄心勃勃的企业家,他杀回老家秦县,在那儿办了一家三星级酒店。秦县依然很穷,三星级算高档了。当年他离开秦县时,是一个教书匠,这番回到秦县,他成了外商。越是经济不发达地区,越是喜欢招商。政策当然十分优惠。可一个酒店从收购到营运,得花好大力气。所以,他基本蹲在那边。来到南中国大酒家,上到15楼,我敲了门。
 楼主| 发表于 2009-3-16 15:52:32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二十七)在线小说阅读

志明拉开门,穿着一件睡袍。我脚还没进门,他就连呼:累死了!累死了!边说边侧身让我进去。
我说:想赚钱哪有不累的?
他呵呵呵地笑了几声,说:用茶。
我坐进他那特大号的沙发里,觉得很不舒服。
他跷起二郎腿,突然冒出一句:乔市长对你很欣赏啊。
我冷笑了两声。
他这一套对付别人可以,对付我不行。他经常对政界的朋友用这种藏头藏尾的话,让你摸不着他的底细。官场上的人最在意的就是领导评价。他就会玩这种真真假假的游戏。听了我的冷笑,他说:确实欣赏。
我再冷笑了两声。
他也冷笑一声,说:得了不信任症,对什么事都冷笑起来?
我这回是忍不住哈哈大笑了,正色说:汪总,汪老弟,汪志明先生,跟我不要来半句留半句,我可不是一条好上钩的鱼啊。
他说:最近是不是去了一次广东?写了一篇大作?
听了这话,我心里虽然一惊,却显得满不在乎的样子,说:反正你是出了名的信息部部长。
他说:我到市长家里请安,正好他在看东西,我说市长不要太累了,我们为自己赚钱也没你这么累。乔市长说:这篇文章不错。我也没留意,坐了一阵,随便聊聊,找他的人多,我就扫了一眼,发现撰稿人是你和吴雄。不用说,吴局就挂个名,不就是你写的?
这回我有点相信了,嘴上淡淡地说:领导表扬一句就值得大惊小怪?我那立功证书一大堆呢,全是雁南市人民政府的大印。
汪志明说:你弄反了,那大印盖得再多有屁用,领导一句顶一百个公章。你又不是不清楚。
我知道他喊我过来肯定有事,便说:过来就告诉我这么一个重大消息?
他说:重大消息是主要的,有件事还得麻烦老兄。
我说:讲吧。
他说:你是连乔市长都肯定的笔杆子,所以只有你才奈得何。最近要评选雁南十佳民营企业家。客观地说,我是属于可上可下的那一类,但兄弟,这个对我太重要了。说这荣誉可以吃吗?是张纸,但这张纸就是钱。我现在资金周转不足,有了这张花纸,贷款就容易多了。十佳民营企业,谁不相信你?谁不支持你?如果你不识相,我请领导出面,领导也好发话:这样的十佳企业你不支持,你支持谁,嗯?
他把领导那语气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其实汪志明除了当企业家,还是一个合格的演员。
我听了哈哈一笑,说:给汪总当秘书?
他说:岂敢岂敢。只是真的不好意思求别人。你是雁南一枝笔,不借你生花妙笔,哪能入围?这里有一大堆资料,都是我手下人弄的,妈的,太差了。不过给你参考一下,也不是百无一用,数据事实还可以借用。
他递过一叠资料给我,又回到了小时候那种无赖和可爱,说:好哥哥,求求你好吗?你就是我心中的红太阳。
我想起汪校长曾经对我那么好,本来是不想当这种枪手的,一下抹不开面子,说:好,按一个字一百块钱收费。
他笑得乐开了花,说:太便宜了。一千块一个怎么样?
我说:玩笑归玩笑,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扶贫的那个村小学,一直想要几台电脑。我当时答应了,可大半年没兑现。
他问:要几台?
我说:两台吧。
他说:好,正好有几台退役的,但还可以用。先凑合着吧。
我说:太差了不行啊。
他说:就是显示器老式了点,主机没问题。
我说:那好,过些日子,你干脆陪我去一趟。
他说:行行,没问题。

这是一种个人行为,也没惊动其他人。当我交稿之后,汪志明陪我去了张桂林那儿一趟。村人们自然是十分亲切。回来的路上,汪志明不住地感叹:这里的百姓真是太好了。我知道他的感叹是天天当孙子而生出的强烈对比。但感叹归感叹,现实归现实。汪志明在车上接了几个电话,人家问他哪去了。
他说:快莫说,到了一个穷山沟,路也不好走,女人也没看见个好女人。大有委屈他来一趟的意思。我说:路是不好走,可女人都是些好女人,就是你色盲啊。他只好呵呵地说:接受领导批评,咱小商人一个,觉悟不高。
日子过得平淡。我一直在等待着时局发生变化,但时局仍然没有变化的迹象。我只好四平八稳地上班。在买彩的原则中,有一条叫做看路。0369叫0路,258叫2路,147叫l路。
0路和1路,0路和2路,是彩票的主要表现形式。012路则是一种少见的形态。所以,我也如买彩票一样,守着主要形态,放弃次要形态。不太与陶局及陶局的“对码”过分接触。按时上班,及时处理公务。一切算是风平浪静。
君雨不久就写了信来。她在信中说:哥,你好。上次听了你的鼓励,让我又明确了生活的目标。也许我当时的情景是你不愿看到的。果真如此。我对这种生活也并不喜欢。我决定边上班边去学点声乐,冼星海音乐学院正在办这种培训班。和我结伴去学的还有我们的领舞夏莉,是她邀我的。她也是一个有上进心的女孩。反正艺不压身,学得越多越好。所以,我们俩都想坚持一边赚钱,一边学习,等待机会。这样,也算是不辜负你对我的期望。
哦,在这里,我也不得不开口了,很不好意思的。因为培训费用高,我想向你暂借两万块钱。你也不要多打,因为我并不是一个会用钱的人,钱多了就会乱花,这钱能保证学习方面的开支就行了。
哥哥,说起来很奇怪。我们是偶然相识的,但觉得你好像是我的精神支柱一样。我真的把你当成了亲哥哥,如果别人不相信这世界上有纯真的友谊,我会相信。最后,我祝你事事顺心,快快乐乐每一天。
这封信我读了好几遍,每次都不胜心酸。这种莫名其妙的心绪,也跟我现在的心境有关,我觉得自己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伟岸。生活依然沉闷,暂时看不到任何希望。不过,她说要去参加学习,让我又有些安慰。我不知道这种学习是不是真的有用。她也许抱了某种希望,比如想当歌唱家。我私下里认为,这种可能性太小了。但学了之后,自己去办班,或者不再伴舞,到歌厅里去做一个歌手,倒是有可能。总之,也是改变她命运的一次小机会,所以,我在收到信的那天下午,就到银行给她打了钱。
打完钱,我就掏出手机,准备给她打个电话。但手机没电了,找了公用电话亭打过去。我在这边说:喂,喂,君雨吗?那边回答:喂,喂。
听起来好像不是君雨的声音,问:你是林君雨吗?她说:林君雨在练形体,你是谁?我说:我是她哥,你告诉她,我给她打了钱。她说:好的。那边很吵,听不清楚了。我轻轻地放下了话筒。
快要下班了,我不想到办公室去,就径直回了家。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充电,不到半个小时,电话就追到家里来了。汪志明打来的,说翟逸来了雁南,要我赶到他饭店去聚餐。聚会我也不想多写了。喝酒吃饭唱歌,中国人目前不是17世纪欧洲文艺复兴时代,人们没有举办诗歌沙龙、音乐沙龙、鸡尾酒会的雅兴。聚到一块,就是黄段子加酒精,各人吹牛加上互相吹牛,互相吹捧加上重点吹捧,然后嘴巴一抹,到歌厅嚎叫。

这种聚会不能提高个人素质,但会获得各种信息。我听到的一个可靠消息,就来源于翟逸。时断时续有些联系的翟逸,越发出落成一个人物了。他这种记者,有一个绝招,就是善打领导牌。真真假假,虚虚实实,你说他没本事吧,帮下面地县某些官员引见个别省领导的秘书,十有八九做得到。有了这本事,他就在地县一级很神通。在酒桌上,大家吹捧他神通广大,他自己也喝高了一点,就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好像能左右雁南政局一样,神神秘秘地说了几个领导的去向,其中就有陶迈。我故意挑衅似的笑了笑,他就指着我的鼻子说:你们陶局长去当政协副主席。如果我说错了,我下回从你的胯下爬过去。
陶迈虽然离他最后的任期不远了,但他去政协当副主席,对我来说,并非福音。因为他在雁南树大根深,虽然离开了教育局,但手下尽是他的人,就算吴雄主政教育局,我也一下难以伸达。因为陶迈厉害就厉害在:他要压谁,并不是对谁意见大小的问题,而是树立他一种威信,让所有想反对他的人知道,此人万万不可得罪。这种人在政界,要么垮台,垮得一塌糊涂,要么就是当个政协副主席,比一般的副市长能量还大。
我有些闷闷不乐地回到家。重开手机,短信提示音就一声接一声地冒了出来。除了天气预报、手机彩信、骗子短信,就是君雨发过来的。她在短信上写道:夏莉告诉了我,再打你电话,一直不通,没什么事吧?谢谢你的帮助。请回信,我好担心。
我回了一条短信:没事,放心。
形势渐渐明朗,陶迈确实要走,但不是去政协,而是解决副厅级待遇,去市委那边当一名助理巡视员。我松了一口气,毕竟这巡视员的能量就小多了。听说陶局要走,一下不知从哪里冒出这么多来要钱的。每天到办公室,我差不多就是签发票。签得我的手腕都酸了,还是不断有人来。我疑惑不解,教育局怎么花了这么多钱,欠了这么多账?
但我也顾不上这些了,只要他快点走了就行。我还听到确切的消息,吴雄确实将主政雁南教育局,听说是乔市长的提名。不久,组织部来了一名副部长找吴雄谈话。到底谈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但听说吴雄不当。理由是教育局欠账三四百万,这个手他不接,除了必要的公务开支之外,他自己没乱花过公家一分钱。这些钱哪里去了,接手之后,一、他背不起这个骂名;二、他若都认账,最后出了问题,他背不起这个黑锅,也不愿意坐牢。如果组织看得起,安排他到其他单位去。如果有困难,他愿意在这儿当副手。
副部长愣了一下,知道对方不是那种给他一个官帽就乐得分不清方向的人。这是一个相当有经验的从政者,大凡新官上任,不杀鸡给猴看是没有威信的。吴雄想要做一番事业,必需扫除陶迈在教育系统长达数年盘根错节的庞大关系网。而这最大的树根就是陶迈。
我相信吴局是一个秉持正义的为官者,是正义与谋略的混血儿。在这种时候这么清醒沉着,决不是我这种书生意气式的人物所能达到的。其次,我相信他真的是为了保护自己,如果这一身糊涂账背到自己身上来消化,说不定就会陷入进退两难的危境。
就是这句话,揭开了教育局的盖子。

但这并非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
立即有一封关于三陪女敲诈吴雄的信落到了陶局的手里。内容是吴雄出差广州,在宾馆招妓。因妓女索要小费过分,而吴雄只给了500,引起了对方的怨恨。通过房间电话查到了客人身份,并与这位副局交涉多次无果,只好把信寄给单位领导。当然,吴雄也确实接到了来自广州的电话,内容同上。
陶局拿着这信走进了纪委书记办公室。他汇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说:吴雄同志各方面都不错,才能水平都是第一流的,所以,这次我推荐了他接任。而且这种事捏造居多,不可全信。不过,我不汇报,万一出了问题,我就是渎职!
关键时刻,这玩意儿比原子弹的杀伤力还大。查又查不清,但人们持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来看待。何况现在领导干部提名一个人,要负推荐责任的。带病提拔,这个风险谁也不愿意承担。
这一招最厉害的是即使最后查无实据,只要有人说“那就暂时缓一缓吧”,从组织原则来说没错,但对于一个具体个体来说,就是缓过了这一辈子。
当然,领导层面的事我并不清楚。这天晚上,我接到了吴局的电话,叫我赶到一个毫不起眼的酒店去。进了房间,他把信给我看了。
我没有感到这有多么危险,认为这是诬陷,就说:纯属胡言,我可以给你证明。
他说:你证明没用。
我说:那就查啊。
发表于 2009-3-17 23:10:47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好看,楼主快更新呀!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01:48:52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彩局(二十八)在线阅读

他说:查也查不出个结果来。
我说:诬陷你怕?
他说:你不懂。这明摆着是置我于绝境,让我无回手之力。然后再慢慢毁掉我。你不记得“伟大”的陶局说过一段名言吗?山头主义并非不对,看什么样的山头主义。我认为他说得对极了。山头主义有正义与非正义之分。
现在,苏新同志你应该苏醒了。你是站在非正义的山头,还是站在正义的山头,还是袖手旁观?我不会为难你,你自己选择!
我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说:吴局,山头主义也好,码头主义也好,我都搞不懂,但我相信你是正义的。
他说:那好,你不是有一些发票复印件?
我大吃一惊,问:你怎么知道?
他说:老唐和我说过半句。天啊,我可没和老唐透过一点风,这机关真是防不胜防了。
吴局说:现在不说这些,你去把发票拿来,我也查了一下,这些发票全没入账。
我早就猜想这些发票会换掉的,果然如此。不过,拿这些东西干什么呢?我问了一句。
立即向乔市长汇报,再向书记汇报。吴局说。
我吓出了一身冷汗,但望着吴局坚定而刚毅的目光,我只好说:马上去拿。
他说:直接到市长办来,我在门口等你。
我在家里匆匆忙忙取了发票。陈晓霞问我慌慌张张做什么,我说:你别管。二话不说就下了楼,发动摩托,迎着寒风朝市政府奔去。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不管它,让它响。可它像警报器一样一路响个不停。是不是吴局有变?我骑到一个僻静处停下,打开手机就说:在路上。
但传来的声音吓得我灵魂出窍,是陶局。
他说:还没回家?
我满头大汗,说:哦哦,局长啊,来了一个朋友……
我没说完,他就说:我想和你见一面。
我汗流浃背,急中生智地说:局长,我赶到你那儿去吧。但要宽容一点点时间,因为这个朋友住宾馆忘了带身份证,遇到了一点麻烦。
他说:好,尽快啊。我说:好好好。
关了机,我大汗淋漓,像自己的举动被陶局监视了一样,他早不打迟不打,在这个时候,我怎么处理时间差?万一乔市长那儿挨很久呢?
一时,我不知怎么办,六神无主。这时,短信响了,一看,是吴局催我,上面写道:径直来市长办公室,到门口响一下我的手机。
别无选择。我又发动摩托,一溜烟朝市政府方向而行。
到了乔市长门口,里面亮着灯。我知道吴局已到里面了,便响了一下吴局的手机。他来开了门,介绍说:这是苏新。乔市长点点头,说:坐。
我忙说:市长好。就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乔市长显然刚才已听了吴局的汇报。他抽着烟,望了我一眼,说:扶贫工作干得不错,文章也写得不错,就是你这个苏新啊。
我满脸通红。吴局说:这个同志有正义感,品质好。说完示意我把发票拿出来。我立即掏出那一大堆复印件交给吴局。吴局把他交给乔市长,说:这些发票全没入账。乔市长的脸色沉重,问:你就凭这些作为依据?我听了冷汗又出来了。
吴局说:可以查我,我不反对。同时也可以查这些发票的用途,两件事一并查,查个水落石出。
我不得不佩服吴局的政治经验了。他没有为自己辩护,只要求既然都是问题就一并查。关键时候,一句话就可决定事情的后果,我曾经把这当成耳边风,现在,才体会到是金玉良言。乔市长又望了我们一眼,说:没有别的事了吧?

这话显然是送客。吴局欲言又止。乔市长没理我们,低头看其他文件去了。我们只好站起来和他打招呼告辞。
下了二楼,吴局说:你先走。我不敢把陶局叫我过去的事跟他说,何况现在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也没打招呼,骑着摩托就飞奔起来。

到了陶局家,我受到了市长般的礼遇。陶局和夫人在家。陶夫人对我像亲人一样,仿佛几天不见,心慌得整个世界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她热情地赞美我勤奋工作,忠于首长,做人做事越来越成熟,然后把一个我叫不出名字的洋水果塞进我手里,顺便在我手背上拍了一下,娇嗔地说:好白,大富大贵的手。如果不是在这种特定的场合,我一定会认为她是在挑逗我(陶局夫人比他小十多岁)。再后,她端上了一杯龙井茶,当然也是她介绍的,我很少喝这种茶,自然就弄不清好差。喝了一口,我说:甜到心里去了。她站在一旁,说:再喝。我说:这一口更香。她用又嗔又爱的目光盯了我一眼,才走。我把同学没带身份证,到宾馆住不进的谎,撒得滴水不漏。陶局始终面带微笑,自信而亲和地望着我。
他以一个离任者兼长者的身份,和我进行了长谈。这一次他没有表扬我,反而指出了我个性中的一些致命的弱点。从这点上,我佩服陶局确有知人之明,对人性洞若观火。
然后,他话锋一转,说:不管你怎么看我,我给了你批评,给了你压力,从某种意义上,有人认为我打击了你。
我说:局长,我没这样想过。我认为你是对我的关心,是磨砺我。
他开怀大笑,说:苏新,你今天终于苏醒了。不把你的棱角磨掉,你不可能成大器啊。我宁可让你恨,也要磨掉你的棱角,因为,我看出你是个可成大器的人啊。

说到这里,他突然仰天长叹了一声,说:我年轻时也像你啊。
我睁大眼睛盯着陶局。他说:我年轻时和你一样,恃才傲物,又胸怀大志,看不起人又内心孤独,整个就是一个矛盾体。后来,我遇上一位领导,在单位的处境跟你差不多,干好了没人表扬,干差了领导天天批评,变着法子批评,那个时候,我甚至想自杀。
啊,局长你怎么这样想?我的心悬起来。如果不是陶局亲口告诉我,我哪里能体会这个看上去要多威严有多威严、要多亲切有多亲切的老成持重的人物,也有这样的磨难和痛苦。一旦明白了这点,我才感到他讲的是真话。因为他这种明智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我没有参与鲁丰的“宫廷政变”。他是真的在磨我的棱角。是的,我身上有许多我自己都不能容忍的缺点,可很多时候,我没有反省过,而总以为领导对我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成见。我说:局长,我以前也许对你有些误解,现在,我真诚地向你作出检讨。
他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话一样,敲了敲桌子,说:玉不琢不成器,不是我说你苏新的好话,你的才干是局里一流的,超过了任何人。但事情得一步一步来,饭只能一口一口吃,所以这一次,在我快要离开这个岗位之际,我向组织部推荐了你为副局长。
“啊?”我又一次惊叫起来。
他接着说:在组织部,我说,我以人格担保这个同志足可胜任副局长一职,只要有可能,今后接我这个位置都能够胜任。组织部门同意了我的意见,也作了方案上报。
我一下转不过弯来,好像车子开快了,一个急刹,身子快从椅子上摔下来。我说:太感谢局长您了。

陶局的脸收紧了,他说:目前是铁板钉钉,只等发文了。不过,最后还得送你几句话。
我说:请指示。
他说:以后做事要学会变通,也要学会理解。一个人站的位置不同,就有不同的苦恼。你们的苦恼就是陶某管你们,我的苦恼就是上级管我。所以,为了工作,你今后也会有许多应酬,即使你自己不要,但不可能不送。不过,为了工作用掉了,你不要怕人说,不顶住压力你就当不成官。
我明白了他的含意,就是说有些发票,不是他陶迈虚报冒领,实在是因为工作需要花掉了,必然要变通处理,以后我也是一样。这点悟性我还是有的。
我立即说:局长请您放心。我也并非一介纯粹的书生,搞了多年的办公室,明事件识大局。
他说: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而且要迅速处理,特别是留有你名字的东西。
他打着哑语。毕竟,他还不必直接说出来,说出来就变成一种交易了。
我说:知道。
他说:五年啊五年,我在教育局就打磨了你这块玉。
我说:大恩大德,永生不忘。
他说: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
我说:现在人心不古,我以人格担保,良心对得起任何人。
他说:好好,也不久留你,等你上任后再来叙叙。
我们在门背后久久地握手,比任何时候都握得有力。这时,我感觉陶局的手原来是那么有力,那么亲切,那么温暖。
离开陶局家,我没有直接回去。陈晓霞女士的眼睛比陶局还毒,我一有心事,绝对瞒不住她,又要啰啰嗦嗦说上一大堆。也不怪她,一个男人与两个女人有“关系”,做妻子的不敏感才怪呢。我骑着摩托不知往哪里去,夜风又吹得全身瑟缩。突然,我看见南中国大酒家像个妖艳的女人在街头眨着暧昧的眼睛。我想起了汪志明。对,到他那儿坐坐。

我决不是简单地到他那儿坐坐而已。如果你接触过商人,特别是白手起家的商人,你就会发现--他比你更懂政治,包括政治坐标,政治风向,人脉关系。我必须弄清楚,陶这个人有多大能量。我当然没有退路了,但弄清陶的能量,我至少可以知道哪些人是我可以依靠的对象。走进南中国大酒家,乘电梯升上15楼,敲开1518号,径直走进去,没来任何客套,我直接和他摊牌:陶迈在雁南政界到底有什么势力?以前我从不感兴趣,也没打听过。
汪志明以不容争论的口气告诉我:除了与现任组织部副部长很铁之外,与其他领导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差。然后说:你这小子可能上,也可能不上。
我睁大眼睛,问:这个你也知道?
他冷笑一声,说: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我说:还有什么?快告诉我。
他说:反正你也没一个后台,听天由命吧。
对,听天由命。我走出南中国酒店大门,抬头望天。天上没有一颗星星。难道星星也怕冷吗?
好几天,一切都平静得有点反常。其他人是否在议论纷纷,我不得而知。反正没有任何人和我讨论过任何问题,连国际形势也没有人和我聊了。大家好像特别忙,或者一下子自觉学习起理论知识来,个个科室的门都是关着的。陶局和吴局也照常来上班,至于中途是否出去了,不必向我请假,不得而知。
一个人,一间房子。一间房子,一个人。这种生活让你想起监狱。

连电话都哑了。
平时没事,我就看看报纸,这时,觉得什么消息都平淡无奇。不仅平淡无奇,还怀疑这些报道的真实性。比如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做了美容手术,变成三十来岁的样子。这没什么,主要是这个女人家里并不富裕,是借钱做的手术,而且原来也不丑。后来我才知道,她这样才有电视台请她做节目,她的烧饼店生意就好多了。还有一个女人乳房够大,偏偏也做了手术,变得更大,胸脯上挺着两个篮球负担也够重。为了什么?为了争亚洲第一大波。
有了这第一大波做什么?上电视写自传全国各地到处走,成名人啦。真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如果是平时,只要其中的一条消息,机关的同志就会自发地聚到一起,讨论得热火朝天,或义愤填膺,或唏嘘不已。但这几天两条消息连着报道,没人说半个字。
回到家里,已陷入铜钱眼的陈晓霞女士,不是操起电话指挥进货,就是劝说别人坚持做下去。客厅里总是回响着这么几句经典语言:同志,坚持,现在垮下去,什么都没有,一定要坚持。坚持就是成功,坚持就是胜利。你要发展下线,不发展你死路一条。你要天天游说,你要到处找人,对,社会关系非常重要。不认识要创造机会认识,不然你会完蛋。
她的大嗓门加上回响,混合在一起,就变得十分恐怖,听得我心惊肉跳。我有什么办法?她需要的是下线,我需要的是上线。发展一条下线需要花很长时间,发展一条上线需要更长时间。她天天做发展工作还时时感到危险,我从没去发展过一条上线,不更感到危机?
大约是星期三,我听说吴局被纪检委的叫去了。这个消息竟然来自不光彩的地方。当时我在卫生间蹲着,进来两个人,一听他们地对话就知道是来局里办事的外人。
 楼主| 发表于 2009-3-18 16:48:00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彩局(二十九)在线阅读

一个说:吴被纪委叫去了,知道吗?另一个说:知道。一个说:别传啊。另一个说:放心。我当时正想咳嗽,只好把手捂住嘴,差点憋死。从卫生间出来碰到郭局,她冷冷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身子接她的电话。回到办公室,我快崩溃了。
星期四,纪委打电话来,说有车子来接我。什么车子来接都行,纪委最好不要来。我几乎不相信这是真的。但确确实实是这样通知的。我几乎迈不开步子。我在心里反复自问:我没贪污过公款,也没乱搞过女人。我反复给自己打气:相信党,我一定要相信党。怕什么,一定要相信。我一边默念着,一边走向车子。
纪委的同志很和蔼,询问我和吴局出差的具体情况。我详详细细地汇报了。事实上,住在那儿,确实没有任何骚扰电话打进来。我说:说实在的,五天六晚,我都和吴雄在一起。五个白天,每天广州方面都有人陪,六个晚上,有两个晚上和广州方面的同志讨论有关问题,有两个晚上是到街上散散步,回来看电视。有一个晚上是喝酒喝高了,回来澡也没洗就睡了。还有一个晚上,是广州方面陪我们看戏,看完戏就回了宾馆。所有的电话你们都可查。他们说:没有别的,我们只是了解一下情况。
我走出那扇大门,径直回了单位。我想让同志们知道:我没有什么事,只是协助办案。同志们那时都聚在办公室,见我回来了,都吃了一惊,问:什么事?我说:检查一下我有没有艾滋病。所有的人都笑了。只不过有些人笑得开心,有些人笑得尴尬,有些人笑得勉强。然后各自找个借口散去了。
第二天,我在走廊上见到吴局。我的心怦地一下从上面往下坠。他好像没看见我一样,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我回到办公室才吐出一口长气。这说明他也是仅仅协助调查。这几天我一惊一喜,要是有心脏病早就报销了。虽然公务员招考条例上没有规定有心脏病者不能报考,不过,我建议有此类病者最好从事点别的职业,免得英年早逝。但事情总得有个结局。
是的。过了大约半个月,事情就一夜之间让教育局再度成为雁南焦点。一年前是苏新同志的“彩票门”事件。一年后,是陶迈同志的“腐败门”丑闻。
到底腐败到什么程度,官方没有正式消息,官方还只进行到正式“双规”这个阶段,但民间的版本却层出不穷,花样不断翻新。后来有人总结出一句方便大家记的顺口溜:一个家庭二部手机三套住房四个门面五大情妇六亲不认七次出国八九百万。这也纯粹是为了顺口编的。一个家庭难道也是腐败?二部手机算什么?七次出国,只要是组织批准的,就是天天出国也正常。至于房子情妇,教育局的同志则认为有些夸大。
事实证明,民间传说的特点就是夸大其词。这也不能怪,多人创造,边创边改,就离事实越来越远。特别是关于情妇,确实是一个也没有。这里录用一段陶迈的忏悔书:
我从一个穷苦孩子成长为雁南市的一个中层领导干部,是党多年培养的结果。我自己也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开始工作时认真敬业,生活朴素无华,从来没有绯闻。并不是我党性特别强,而是觉得这一切来之不易。所以,对自己的要求还是比较严的。但是后来,准确地说,是到了教育局之后的几年,我想到过几年就要退了,就有了捞一把的念头。正是贪欲,毁掉了我一生。
查实的结果也是陶迈没有三套住房四个门面。他的钱全是现金,藏在卫生间的隔墙里。按他老婆的供述得出如下结论:拥有了二百多万,生活质量不仅没有提高,反而降低了。吃,不能吃得太好了。穿,不能穿得太贵了。住,不能住得太豪华了。用,不能用得太张扬了。不仅如此,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把窗帘关得严严密密,打开卫生间的隔层查一查,是否霉变了,是否被老鼠咬坏了,是否不翼而飞了。出门要关两道防盗门。有一次忘了开防盗门上的报警器,她回来被老陶骂了个狗血淋头。
引用吴雄同志第一次在全体机关干部二级机构负责人会上的讲话就是:陶迈如果不贪,他是一个好干部,好领导。工作敬业,生活朴素,办事有能力。但一个“贪”字,让他迷失方向,用人唯亲,处事不讲公道。
下面有位对陶迈意见很大的干部玩笑说:生活更为朴素。台下哄堂大笑。
吴雄接着说:来源正当,收入合法,我不反对大家吃得好一点,穿得好一点。贫穷不是社会主义,但挥霍浪费则绝对是资本主义的享乐方式。我上任以来的这个会,除了工作,还有一件事要拜托大家。家里有点余钱的,有多余衣服的,电脑的,书籍的,多少不限。请捐献给苏新同志曾经扶贫的那座小学。
吴雄成为教育局长的同时,苏新提为副局长,分管办公室。管纪检的曹怀德改任副局长,还从外面进来一个叫傅天鹏的同志任纪委书记,老唐升为办公室主任。吴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扶贫。说起来有点不务正业,但我不这样认为。这绝对不是简单意义上的扶贫。作为长期研究彩票的我,已养成了一种观察员性格,我体会有如下三方面的意义。

首先是一次大团结大考验的行为。新官上任,给的政策也非常宽松。钱也可,书也可,衣服也可,电脑也可。你不至于这四样都没有吧。所以,人人都会响应,这就形成了一个表面上的大团结。捐多捐少,不是关键问题,是你的态度问题。有些老同志退下去很久了,这次也来捐钱了,说明人心所向。有些并不宽裕的二级单位捐了电脑,说明勒勒裤带照样还是可以做事。还有些人不仅自己捐了,还动员朋友也捐。其目的不得而知,但投靠新局长,应该算是个积极表态吧。所以,这次捐赠活动,就等于一次大阅兵。装备好的,背新枪;装备不好的,背老枪。但老枪擦得跟新枪一样锃亮,证明你也是爱枪的,是想把仗打好的好同志。
其次是支持的对象是个聚焦人物。张桂林是全省的典型,所以,这次行动成了《雁南日报》的头版头条,一下让领导和老百姓一起集体重温了张桂林这个先进,又看到了一个重教的新典型。以至于书记市长下到该县去,也专门去拜访了张桂林,而不是以前的接见。被动与主动,就被吴雄这样调了个头。书记市长都要拜访你的下属,你也就重要起来。在一次党委会上,以至于没有政治头脑的郭萍提出这么一条意见:张老师扎根山沟几十年,一心扑在教育事业上,我们不能亏待他。建议把他调到县教育局,破格提为副局长,估计县里也没有阻力。吴局望了一下我。我觉得郭萍的话有道理,但是却不对。有道理就是我也支持这种意见,不对就是从政治上考虑的。但一时找不到恰当的理由反对,只好说:我认为孩子们需要他。
吴局说:不仅仅是孩子们需要他,你只说对了一半,如果那样做,就违背了张老师的本意。张老师想走,他早就走了。为什么他一直默默无闻在那儿工作,连妻子都住到女儿那儿去了,他不去啊。为什么他从来没求助过记者写什么颂扬文章,让社会注意他啊?就是说,他的心已经系在那个山沟。任何打搅他目前这种状态的做法都是与他内心世界背道而驰的。所以,我们以惯性思维来衡量张老师,是一种官本位的习惯思维。吴局的话无懈可击。
第三个意义就很明白,支持苏新。扶贫扶在苏新同志工作过的点上,苏新不光荣谁光荣?
成了副局的苏新,确实做梦都笑出声来过几次。陈晓霞自然不用说。她第一个电话就是打往老家,告诉她父母、堂弟,说苏新的工作变动了一下。她当然不好意思说升了官,等着别人问。家里人当然特别关心,问:是升了?她就压住喜悦,淡淡地说:当了副局长。然后就听到一片祝贺。
当然,我就不必打电话给别人去讨祝贺了。大家见面就抱拳说恭喜恭喜。但我打了一个电话给君雨。她听了,问:真的吗?我笑了,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她在那头开心地笑,说:我不管你当局长还是副局长,只要你是我哥哥就行。
听了她调皮的语气,像又回到了以前,有了一些自信。我十分高兴,说:妹妹,你就要这样,快乐点,再快乐点。让我们互相鼓励,一起进步。
她又笑起来,说:会的,会的,你放心。
当副局长了,生活当然有些变化。鲁迅说,一个人从小康坠入困顿,就会懂得世态炎凉。我是从困顿“坠入”小康,更体会到了炎凉世态。不过,先小康后困顿,也许牢骚多;但先困顿再小康,就警惕多。我一上任,就马上平级下级化了,冷脸热情化了,讲话指示化了,赞扬经常化了,朋友多样化了,吃喝频繁化了,说话形式化了。这些叙述起来没什么意思。只要坐到这个位子上,谁都会变成这样。唯一的区别就是有人清醒,有人自以为是。苏新同志是清醒的,而且是比较彻底清醒的一类。经过磨难,他知道这些外在的东西,就跟女人上舞台涂脂抹粉一样,抹好了在台上当个皇后,观众一直把你当皇后来看。曲终人散,你还是你。虽然清醒,但饭局只要是可以赴的,我一定赴。握手只要手没有受伤,我一定握;假话只要不是违背法律的,我也讲。我深刻地认识到:成熟与良心并不冲突,外圆与内方并不矛盾。披上一件铠甲并不是负担,而是保护自己。所以,我越来越变得让人喜欢了。即使对曾经无情奚落过我的人,我也报之以微笑,待之以真诚。连汪志明也说:苏局,人是越来越成熟了,样子是越来越年轻了。
我相信,成熟并不会放弃原则。同时,却会越来越讨人喜欢。
但生活永远永远不是平衡的。你一旦打破了原有的平衡,就必须建立新的平衡。曾经,陈晓霞女士跟我可谓同舟共济,现在,在短暂的兴奋之后,她发现当前和今后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监督我。陶迈不是当了官才变坏的?凌副市长当老师的时候不是规规矩矩,还被评为全市优秀老师?官越当越大,女人越玩越多。那时,不是你想勾引女人这么简单了,而是简单到女人千方百计想勾引你这么复杂了。
陈晓霞不担心我贪。这点她相信。陶迈的结局让她亲眼目睹贪的下场是如何惨。更重要的是,她有钱了,不缺钱用了,家里有一定的积蓄了。说句心里话,她也不是那种贪得无厌的女人。房子有了,车子好像一时不需要。面子有了。票子也不多不少。全国小康没可比性,雁南小康达到了。按照目前的势头发展下去,正如一位名人说的:面包会有的,牛奶也会有的。所以,从这点上来说,她是个贤内助。自从当了这个副局长管办公室这一块以来,凡属需要通过办公室采购这一环节的商人,把招商工作都弄到晚上,弄到我家里来了。来了提点礼物送点票子,对他们来说是惯用手段,但他们对我老婆说却是人之常情。陈晓霞说:你们提回去,我家里缺什么我清楚。吃的用的基本能保证。人家要是不拿回去,她一定告诉我,我再想办法转回去。
她担心的只有一件事,变坏。她说:男人有钱会变坏,有权也会变坏。具体来说,苏新这种人,要坏就可能坏在女人身上。想一想也对。一是你有前科。那个时候你落魄,落魄时都有两个漂亮女人死心塌地跟着你。你现在印堂发紫,红得发亮,不知有多少女人会对你死心塌地。以前,你可能还要请她们吃顿饭,用彩票让她们中点奖,她们才对你死心塌地,现在是人家请你吃饭,免费对你死心塌地。二是你这模样让女人喜欢,当初看上你,也是综合看上的。过去是男人养小蜜,现在我做了生意,与一群有钱女人天天在一起,才知道现在小蜜也养男人。
我完全理解她的担心。当上这副局长,就有许多人找,上学啦,择校啦,转学啦,调动啦……凡是教育局管的事,都可找你帮忙,凡不属教育局管的也要你间接帮忙。这许许多多的人中,当然就包括女同志。所以,我们爆发了革命形势好转以来的第一场内讧。事情起因于一个女孩找我。
发表于 2009-3-18 20:43:27 | 显示全部楼层
:handshake :handshake :HY :HY
发表于 2009-3-21 20:02:14 | 显示全部楼层
怎么那么久都没有更新了呢?快点呀!
 楼主| 发表于 2009-3-22 02:33:2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彩局(三十)在线阅读

一天晚上,我正在家里洗澡,手机响了。陈晓霞接了电话,问对方是谁。对方弄不清陈晓霞的身份,说:我找苏局长,他是我表哥。
陈晓霞假装热情起来,说:哦,我是他家的保姆,他在洗澡,你说说,是个什么样的表妹,我好向他说清楚。
对方说:也不是亲表妹。不过是个表妹,他知道的。
结果等我洗了澡出来,她就和我大吵起来。我也莫名其妙,我确实没有表妹,有表妹都是她陈晓霞的,她还不清楚?我说:你别发火好不好?影响虎子和小琴呢。
她说:你一定得讲清楚。我说我没有什么讲的。我也不知道是谁,她就说:那你当着我的面打电话,打不打?她按来电显示按了。这哪里是夫妻关系?是法官审犯人。现在就是录口供。我一气之下,也来个清白,刚想接过话筒,她却一下按了免提。对,还是公开审讯。
我说:我是苏新。
对方说:哟,是表哥啊,你好。
我说:你怎么叫我表哥?
她说:汪志明是我表哥,我哥今天打了你的电话一直没打通,所以叫我打你的电话,说叫你表哥就行了。
我说:哦,是这样,好,有事你明天到办公室去找我。
她娇滴滴地说:不嘛,表哥,我想来拜访你。
我说:明天吧。
她更加娇滴滴了,说:来家里不方便的话,你现在出来喝茶好吗?我到“红粉佳人”等你。
我没回答,陈晓霞说:对不起,我正在和他喝茶。啪,免提一按,电话断线。我愤怒地瞪着她。
她说:怎么啦?不说是个男人,就是个女人,我听着这娇滴滴的声音都会动心。不按,支持你去赴约吧,红粉佳人,一听就暖昧得很,傻瓜都清楚是个什么暗示。天下就没有茶馆了?一定就要在晚上见面,明天天就不会亮了?
我说:陈晓霞你是不是得了神经病。你怀疑一切,为什么我从不怀疑你?你天天见这个会那个,我干涉过你吗?
她说:我与那些人,不是他算计我,就是我算计他,为了一分钱都暗中较量一番。你说,会有什么问题吗?
曾经,我是在单位很落魄,在家里算温暖,现在反了,在单位算温暖,在家里受煎熬。人生到这个世界上,反正没有一天好日子让你过。也好,既然你监督,我本来也没有什么事,就让你监督。所以,我当上这副局长后,特别注意不与女性过多接触。想来想去,陈晓霞这种预防也对。因为我曾经在雁南就惹上了一场“莫须有”的绯闻。这种有前科的同志,现在反而升了官,许多人就会不平。一不平,就会盯着你。如果你天天歌台舞榭,身边常常有女性,茶馆碰到你与漂亮女人坐包间,人们就会议论纷纷,说:你看,一拖二不是假的吧。这会儿是“子系山中狼,得志更猖狂”,不知有多少女人会吃亏。我甚至想到了乔市长。雁南官场有种不太好的风气,一个人能升官,就跟寡妇生崽一样--反正有人帮忙。如果我不检点自己的行为,还累及市长呢。
所以,我活得越来越虚伪。记得有一回上酒店,那个漂亮性感的女老板进来敬酒。其实这女人也不讨厌,妩媚又会说话,轮到敬我时,她说:苏局长,我非敬你一杯不可。我说:理由呢。结果说出来不怕吓死我,气死别人。她说:你是我心中的偶像。我把酒杯一顿,说:这顿酒我坚决不喝,对讲假话的人,我最清醒。

大家都帮着女老板说话。我偏不喝,我说我从来没有成为过谁的偶像,骗我的人我最不喜欢。我这个较真,在某种意义上,是为自己过去洗刷,也让大家现在看到,我不会为女人所动。当然,场面很尴尬。女老板也较了真,说:苏局长既然不给面子,我就两杯都喝了。
回过头一想,我伤了别人的自尊,但官场的自保,有些确实是建立在伤害别人自尊的基础上。没办法,陶局不是也说你以后当了官你就会理解吗?
自从看到了一点政治希望,我又开始认真思考了。我清醒地认识到,在这条路上不进则退。既然选择了它,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既不广泛联系领导又不全面联系群众。所以,到领导家坐坐,到同僚家串串门也是常有的事。陈晓霞看我一心忙正事,对我的政策也有所放宽。她大概也知道“一放就活,一活就乱,一乱就紧,一紧就死”这个经济规律,而面临这种局面,国家采取的也是宏观调控的手段,何况家庭?她也只好秉着在开放中搞活,在搞活中严格把关的原则,一度让我有了自由。
但是,在这种大好局势下,我又遇到了新的苦恼。

当我沉浸在一个良好的外部环境,不再提心吊胆生活时;当我感到头顶青天脚履平地,没有任何威胁时;当我自认为是一个足够的清醒者时,我没有意识到,危险就在身边。
客观地说,吴局是位好领导,为人公道,办事有方,处事稳重。虽然他曾经也说过,革命也有山头主义。但他只是危险时刻才不得不说。上任后,他不搞山头主义。局里和下属二级单位的同志,不管曾经的政治取向如何,只要是与陶案没有联系的,法律与纪律没有追究的,他一并团结。很快,他得到了大家的拥护,也形成了空前大团结的局面。看来他确是一位胸怀坦荡的将才,也绝对是一位正派的官员,将是一颗不断上升的雁南政治明星。
但另一个人,苏新同志,却感到处境是一阵虚假繁荣,好像泡沫经济,等泡沫一散,留下来的将是些不可捉摸的空气。主要表现在:局里的同志对我敬而远之,亲密有间,外单位的同僚也莫不如此。
我有点莫名其妙。
不过,尽管莫名其妙,但形势还是一片欣欣向荣,毕竟到处都是泡沫,看上去流光溢彩,七彩缤纷。局里在吴局的治理下,各项事业也一路飘红。过了年,关于新建办公楼的方案就批了下来。经过吴局上下齐手,左右活动,省厅答应给部分钱,市财政答应出一部分钱。所以专门成立了基建处,由万局负责。
新址选在东城开发区。这块土地有点来历,原来是地税局的,可一直闲着,除建了一所税收事务所之外,大片大片的土地上就长满了杂草。
吴局选定这个地方不错,地税局也同意卖掉。因为他们看中了另一块更宽阔的地皮。由于是一对一,省了公开拍卖,就只需两个单位坐下来谈谈价格。
万局接手后,日夜努力,不久就把外围工作做得差不多了。因为局里要应付省里的“两基”评估,吴局就基本放手,让万局全权处理。坏就坏在万局这个人做事认真,但能力稍欠。局党委定了一条底线,地价不能超过300万。就是说这是最后的红条了,任何人都不能踏。而地税局则要380万,这当然不是他们的底线,但能多赚10万算10万。谈判进行得非常艰难。万局报的是260万,根本谈不拢。而找市领导,领导说:你们先谈嘛,相差太远怎么好做工作?众所周知,地税是个强势部门,分管市长也不好得罪。后来,万局没办法,就加到280万。对方也不同意。最后,万局加到290万。对方还是不同意,只愿意降10万,要以370万成交。

谈判可谓艰苦卓绝。谈到最后一次,万局发火了,说:300万,这是我们最后的底线。经过集体研究,就是吴局来谈也是如此,你们一定要坚持的话,那就只有政府来协调了。对方听了,一肚子火:啊,原来认为你们吴局来谈,还有点协商的余地,现在竟然底线都抛了出来,证明你们再也没有加价的余地了。我们想350万卖出都不行了。其次,你万局亮出政府的底牌,不是威胁是什么?看政府是依赖你教育局还是依赖我地税局,咱们走着瞧!
到了此时,吴局除了痛悔万局不会办事之外,只剩下一条路了,不断地跑政府叫苦。大谈百年大计教育为本,全社会都要关心教育事业。乔市长终于答应开一次协调会。
现场办公会在政府小会议室召开。双方对阵人员是各自班子成员。架式也类似两国谈判,左右分列两个阵营,上首坐乔市长,下首坐会议记录员。
会议开始,乔市长说:方式是各自陈述理由,最后我拍板。宣布两条纪律:一、各方只推一名同志主讲,其他人有意见请写纸条给发言者。二、我拍板只有一种意见,没有选择,请你们最后考虑好。现在请你们酝酿一下,谁发言。
酝酿一会,当然是地税局李洲局长和我们教育局吴雄局长为首席辩手。
这是一场何等精彩的“大专”辩论会,我就不说了,如果你当时参加了旁听,你一定会觉得那些大学生的发言,充满了书生意气,太空洞了,太幼稚了。李吴两人的发言引经据典,又暗含杀机,言辞激烈又字字珠玑,符合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又紧扣雁南实际。刀光剑影,连环设套,战火纷飞,却弹无虚发。
地税局李局长从税收是共和国经济大厦的坚强柱石谈起,谈到关系国计民生、雁南财政、百姓生活,几乎无所不包。他滔滔不绝,其中引用多位党和国家领导人对税收工作的指示,强调这一工作是神圣不可侵犯的,是无比重要的,逼税务部门作城下之盟是行不通的。同意降价10万以370万出让,正是从支持教育大局出发。但再降,就不符合市场经济,曾经烟草局350万要买,他们不卖。也影响到地税工作者的情绪,伤害他们的感情。发言既具有高度的逻辑性,也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更暗含了对市委的一种压力。
教育局这厢吴雄的发言,从世界发展、经济腾飞谈到教育之于中国的无限重要性。全社会应以教育为本,这是基本国策。其中引用了古往今来许多重量级人物的名言,列举了各国重视教育与否,成败兴衰的经验与教训。然后结合每个人都有子女读书这一潜在的“人质绑架”,暗示着不关心教育,不仅是对自己的子女受教育不关心,也是对雁南教育不关心,更是对中国教育事业的一种漠视。全社会都要来关心教育,他地税局这样的单位不关心,难道要下岗工人来关心。
李局的发言无懈可击。
吴局的反驳掷地有声。
谁来当这个裁判都不好下手。压地税等于不重视国家与地方财经命脉。压教育等于目光短浅,也不符合基本国策,人民利益。
我坐在那儿,真替乔市长抹把汗。乔市长一直抽烟,好像台下一位不太认真的观众,演什么他都不动情,只是抽他自己的烟。最后,我看见他把一大截烟往烟缸里一拧,说:我来谈点意见。
所有的人都望着他。
他说:我现在宣布一个决定,这个决定没经常委集体研究,但我认为常委集体研究也是如此。
所有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谁有这么大的胆量说这种话?个人宣布一个决定,恐怕只有书记在救灾抗洪之类的场合才敢用。大家不是望着别处了,而是望着他的嘴。
乔市长说:我认为李洲同志,吴雄同志说得都对。现在,请李洲同志坐到吴雄同志的座位上去,请吴雄同志坐到李洲同志的座位上来。马上对换,不是开玩笑。快点。
两位也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只好硬着头皮换了一个座位。
乔市长说:下面请李洲同志代表教育局,吴雄同志代表地税局,你们双方各代表新单位开展辩论。
所有的人哄堂大笑。
乔市长说:同志们都笑了吧。笑他们什么呢?笑他们不能自圆其说。笑他们屁股指挥脑袋。哪一项工作不重要呢,如果不站在全局来看问题,只强调部门利益,那所有的问题都会复杂化。从对方看来,都不是一个好领导。所以,下面我宣布:地价为320万。不同意的话,明天开常委会,讨论换人。不是互换了,是换另外的同志,换懂大局识大体的同志。
我的天,诸葛孔明也不过如此。如果说我第一次见到乔市长,觉得他是一个老练的领导的话,现在,他无愧为足智多谋而善断的政治家了。他排除一切纷繁,抓住事物的本质,并成功提炼出解决办法。我想,我太幼稚了点,吴局也太幼稚了点,就是一向老成持重的地税局李局长也幼稚了点。乔市长不压你,他让你自己打自己的嘴巴,你不服不行啊。正如买彩票,彩界有高人,你鄙视他,说明你无知。
通过这次事件,吴局决定让我来接手基建。
 楼主| 发表于 2009-3-22 02:35:31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彩局(三十一)在线阅读

我已放弃了彩票。彩票是种小成功,是种个人行为,赚了几个小钱,别人不过说你是个化学脑袋,绝对不是爱因斯坦,也不是爱迪生。从政是大成功,是种公众行为。你看李局与吴局这场辩论何等精彩,听众坐在那儿不断在心里称赞,是一种众人都看到的成功。而乔市长智慧的火花四射,则成了雁南历史上经久不衰的话题。我开始感到自己的不足,不断地找来一些伟人传记,历代兴衰的书来看,增加我的政治智慧。我深知,就我目前这点水平和能力,要在雁南打开政治局面,还太小儿科了。要是给乔市长当秘书,我绝对是跑步报到。要学,就向高层次的人学,正所谓取法乎上。我开始暗暗地,谦虚地吸取别人的政治智慧。自学也好,偷学也好。我变成了一个非常谦虚的人。
应该说我还是有灵性的,一点就通。不久,一些外围的局面就打开了。陈晓霞女士看见我一心扑在工作上,也对我放宽政策,为了工作请人吃饭唱歌洗脚打牌,算情有可原。即使是一两个漂亮女人,我因为工作必须约见,一起喝茶,她也没办法了。因为,时代洪流她抵挡不住。一个要好的女人跟她说:男人要变坏,你管不住。管得住的不叫男人。她问叫什么,朋友告诉她:那叫仆人。她问:仆人与男人有什么不同?朋友说:仆人你喜欢就出钱找一个。男人你出钱不一定找得到。所谓男人就是以干大事为生的。你管着苏局长,他可以变为你的仆人,但从此就不是个男人了,叫太监还差不多。人生没有两全其美的选择。仆人加男人,连皇帝都选不出,何况你陈晓霞呢?皇帝手下的太监多听话,可惜所有的女人都不喜欢。估计你陈晓霞也不喜欢。皇帝手下的文武大臣多风流多威武。所有的女人都喜欢,估计你陈晓霞也不例外。你选择什么。二选一。
陈晓霞终于清醒地认识到:管住这个人不过是家里多了个仆人。也罢,就暗中加强管理吧。这样,我基本算自由了。自由加上吴局支持,我苏新同志应该过关斩将,所向无敌了。但真的是这样吗?
外围扫得差不多了,我不得不扫扫核心。凡是搞过单位基建的都知道,有些部门的关系是必须要搞好的。搞好哪些,我就不一一点名了。而且我们不是生活在真空,不能说每个人的素质都那么高,也不排除有人故意要借原则之名卡你拖你。所以联络感情也是一种手段。我以前对那些到我家里来送钱物的人没什么好感,常常给冷脸。现在,自己也不得不提点什么去拜访人家。这才知道其实人都是万不得已才去拜访人家的,其实谁也不愿意干这一行。但是怪,凡是我提了点礼物上门,或者发点什么辛苦费给人家,没有一个人收。
难道都变得高尚了?我百思不得其解。
答案在下面:
我在单位不管财经,财经是万局管。但吴局开明,说有什么让大家都清楚,坚持财务透明。所以一般研究财经问题,我也参加。可有一次,一张很少的发票,老唐也拿来找我签字。我一看,说:钱也不多,又不是我花的,又不属我分管,就不要我签吧。老唐说:签一下吧,吴局长说财务透明。我说:透明我支持,但没个规矩也不行。谁经手谁负责。老唐脸色尴尬,说:是吴局长叫我过来签的。我想,这张发票也许是为了某件事花掉了,只是为了让大家清楚,都签个意见,免得有人问来问去,何况吴局这样做是相信我。也就签了。

开了这个头,我虽然不分管,但所有的发票还是送到我这儿来签了。这要管财经的副局长干吗?他不有意见?我就去找吴局长。吴局说:多签一个字有什么要紧?你也相信我,我也相信你,这是吸取陶迈的教训。以前就他一个人做主,自己装进腰包,谁也不知道。毕竟我们在这儿,不管干多久,都要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说:问题是有些发票我不太清楚。吴局说;这个事我会到会上说说,就是有关开支,办公室还是要管的。就算是其他局长花掉了,也必须先经过办公室。你把好这个关,我们就不会出问题。我想想也对。
但是,事情经不得细想。一想,就保证想出奥妙来。就是说,事物都是普遍联系的。
别人连礼物都不敢收我的--吴局是什么发票都要我签字,尽管我不分管财经--问题就明白了:苏新同志在陶迈下台的过程中扮演了一个告密者的角色。具体来说就是:早有预谋,收集证据,等待时机,出手狠毒。尽管别人没有说出来,但在雁南官场,人们已给这件事定了调:为了一己之私利,长期收集证据,以达到把别人送入牢狱,自己爬上去的目的。简称“复印门”事件。
一句话可以决定事情的走向。我突然记起了吴局在乔市长那儿说的“两件事一起查”。也就是这句话,决定了陶迈的结局。现在,我设想一下,吴局开始并没有让我张张发票过目,某一天,一个高参在身旁说:是不是让苏局也签一下?吴局不解,问:为什么要他签?他不分管财经。高参说:局长,你忘记陶局是怎么出事的吗?
吴局必定会打个冷颤。我不是说吴局不公道,不正派,不明智。但人性都有弱点。多少人就是利用了伟人的弱点而把政敌拉下水的?古往今来,不胜枚举。
中国历史上最慈善的皇帝应该算一个姓赵的皇帝。陈桥兵变,大家把黄袍加到他身上,他就大哭,哭得昏天暗地。手下问为什么哭呢。他说:哪一天你们把袍子加到别人身上,我不要身首异处了?大臣只好一个个说:那好吧,给点田园,给点美女,让我们回老家去,您就放心了。他说:说来说去,这也是个办法啊。
到了明朝就不同了。被外族掳去的朱皇帝回到祖国之后,被一班大臣恢复帝位,不到四个月,他就开始杀功臣了。为什么杀?太亲密了啊。
这些历史的教训,之所以为教训,因为值得记住,才一直被历史记载下来。吴局当然不可能让我下台,但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这个时候,我猛然清醒了。我不得不仔细分析一下吴局这个人,掂量一下我与他在新形势下的关系了。
狡兔死,良弓藏,这是古训。吴局读了这么多书,他会不会以《资治通鉴》《二十四史》作为明鉴来执政呢?虽然他在搞垮陶局一案中,与我成了同盟军,但事后,我估计他会出一身冷汗。这个看上去温柔敦厚的苏新,并非绝对的老实人。他是很有心计的。对,这一点一定不会错。这个分析有事实印证。我不管财务,他现在什么票都要我签,就是向我表白:我吴某一切光明磊落。这种看起来信任我的方法,实质上是他的一种策略。联想起这些天,我到外单位协调,谁也不敢收我东西的情况,我一下心紧了。看来,我是一个“背叛者”的观念已深入人心。吴局天天与我在一起,我是他的亲密战友,这点不错,但他应该同时认为,我是一个爆药包,说不定什么时候会引爆。
大家对我防备,那我的政治生涯差不多就玩完了。你想想,一个阴谋家会受欢迎吗?人家不管你举报正义不正义,反正你看上去是人,背地里是鬼。说人人都干干净净,也不能绝对化。但有一点是相对中的绝对,被纪委看中了,查出来了,就可以上升到处分你的地步。几条烟,本来收了也正常,但查起来却是千多块钱的受贿案。别人的收得,你苏新同志的就是你私人送的,我也不敢接。别人是赠人玫瑰,手有余香,你是诱人上钩,钩上生刺。
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以后,不禁仰天长叹。亲爱的朋友们啊,我苏新不是流氓,也不是小混混啊,在这个世俗的社会,不是遗世独立的李白,也不是天下皆浊唯我独清的屈原啊,我也得靠工资吃饭,我也得把工作干好。你们把我看成了一个什么人?是的,我不会装进自己的腰包,我财务上处理得通,送点鉴定费、设计费、辛苦费给你,你何必如此担心啊。有时,你不吃我的饭,不喝我的茶,我把这点饭钱茶费折成钱送给你,并不是行贿啊,实实在在是几百块钱的误餐费啊。送上两条烟,两瓶酒,也不是什么大事啊。你们这样,我就觉得生分。一生分,我说话就紧张。一紧张事情就搁浅。我毕竟是抓这个事的啊。
事情也确实如此,我办事到处搁浅。不仅于此,我所想象的人际关系,也并不是曾经认为的那样亲密。握过的手千千万,没有一只手在办事过程中伸出来拉我一把;见过的笑脸万万千,可真的讨价还价时,没有一张不严肃。我每天奔走不停。事情进展如蜗牛爬楼,看着看着上去几寸,又滑了下来,以致吴局有点脸色了,说:为了公事,该花的我从来没说不准花。你怎么这样畏手畏脚?
不是我畏手畏脚,是别人畏手畏脚啊。
有段时间,我真想辞掉这差事。可怕人家见笑,吴局就提拔了这样一个窝囊废?再说局里几位同志,万局能力不行,郭局是能力水平都不行。我苏某还是蜀中名将死尽,暂成了吴某手下的廖化,姑且成为先锋。
形成目前这个局面,不是我的错,我必须打开人际关系紧张的缺口。外单位暂时说不上,先得让吴局解开他对我的猜疑。于是,有一天晚上,我打了他的电话,说想和他喝茶,他爽快地答应了。
红粉佳人是雁南最好的茶馆。现在生意人利用“暧昧”心理来促动消费,已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有个发廊叫等你来,仿佛有点小河边柳树下,亲哥哥我等你的撒娇,还有一个三娜发屋,就明白告诉你,里面有三个娜娜,就格外有点“看你来不来”的挑逗了。再有一个歌厅叫午夜发飙,就张狂地提示你,午夜时分,这儿你就不用管什么形象不形象,你可以是披头士,尽情放肆。
我之所以选定在红粉佳人聊天,是因为够档次,再有是我要让吴局明白,是谈一些家里不好谈、办公室又太严肃的话题。
会谈是在一种非常友好的气氛中进行的。
先是东拉西扯,聊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然后就谈到了单位的事。
我说:局长,发票的事,我就不审了,不然郭局长有意见。


他怔了一下,说:老弟,这不是有没有意见的问题,是你关心我,帮助我的问题。你想想,我们目前实质上是实行的集体审批制。这样,谁要是有私心,想开支一点个人的费用,一次尚可,两次也行,第三次,估计他也不好意思了。我原来也想郭萍审就行了,想不到有一次,她经手的一笔费用明显过大。当时,我就停了一下,她说给某某领导夫人送了一套化妆品,我也不好意思拒签了。如果多几个人审,她就不好意思都来解释一遍。当然,监督班子同志,首要的是监督我。如果我的发票你们都清楚,我也不敢乱来。最后,他说出了那句经典语言:谁也靠不住,我们必须有一套制度来约束我们每一个人。
话说到这个分上,我也理解了他,说:你说得有理,那就依你的办。当然,单位确实有些开支,说白了就是不好入账的,我也担担子。
吴雄说:这就对了。什么都合法,符合财经纪律,就是幼稚主义。但自己不装进腰包,就是一个必须坚持的铁规。陶迈为什么出事?他就是公私不分,或者说借公家之名,把钱装进了自己的腰包。曾经有许多发票,他强要我签字。我回去以后,都一笔笔回忆,哪些我其实不知道,只是我没有复印。为什么?因为心存侥幸,不会查。在这里,我再向你交个底,纪委其实早就注意他了。
啊?我身子快向前倾了,却尽力地控制住。我忽尔想起吴局的拚命一搏,原来他早非魏晋中人了。
他也看出了我的吃惊,说:我本来是想与人为善的,但我不想背黑锅。今后教育局那些欠账,会在不知不觉间转化为我吴某欠下的,甚至,前面的发票我都参与了,我至少是个同谋。所以,我迫不得已啊,老弟。
 楼主| 发表于 2009-3-22 02:3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彩局(三十二)在线阅读

是啊。我想,我也是迫不得已。我认识到,我面前这位和善的长兄,从心思上来说,比陶迈有过之而无不及。当然,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目前不能作决定,要让历史来说话。但,我必须放弃我们是同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这种幼稚的想法。这里不是火线,我们是同事,准确地说,是上下级关系。我也用不着他错误的也坚持,那样,到时我也会背黑锅。他大概是汲取了教训,所以在暗示我:他没有什么好让你偷偷记录下来的。要有什么秘密,班子成员都知道,要有什么责任,大家共同来承担。从这点上看,他比陶迈厉害。博得民主的好名声之外,还把责任分摊给了我们这些同志。
事实证明如此:到了一个节日,给领导及相关部门送两条烟,吴雄不是不送,但是以郭萍接待客人的名义开了一张餐费,我也知道,搞纪检的傅书记也知道。大家一签字,完了,化为正常,谁也不会去告状。一告,你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反对?你是什么觉悟?
不过,这样也好,我们觉得吴局没多拿多要。
几番思考之后,我决心向吴局学习。不管别人认为我怎么样,我自己不装进腰包就行,到外单位去,你不要我的礼物也行,我就花时间一次次地找你。何况这也是工作,你万一要卡,逼急了,我去更大的领导那儿反映你的工作作风问题。所以,再去办事,我就变得软硬兼施了。
工程报批的进展还算可以,可资金的事却不能再拖。特别是省厅的那笔钱,吴局决定亲自去跑一跑。关键人物就是计财处刘处长。所以他和我只带了孙司机轻车简行飞驰省会。
资金拨付多少,打不打折,拨得快与慢,迅不迅速,全在刘处长手中。厅长确实同意了,同意了你就不能老是找厅长了。再找,一则有失厅长威信,二则是你们不会办事。所以,刘处这个人很关键。我们通过一个朋友,好不容易才把他约出来吃饭。吃饭就吃饭,他不喝酒,你劝他也没用。喝酒的人,你不和他喝醉,你不够朋友,不喝酒的人你要劝他,你也不够朋友。他也不抽烟。你抽你的,他不反对。你千难万难,死活要让他接受你的,他接过放在桌子上。你打了火递到他身边去,他摆摆手,不会再说第二句话。你称赞他是绝对的优秀男人,他笑一下,也不解释。你说上六七八句,他慢腾腾地回答你一句。你把世界上最动听的词说了出来,他也难得一丝笑容。你想讲个黄段子,又没见他讲过半句粗话。如果你还不理解的话,就打个比喻:就是村支部书记坐在省委书记对面,觉得有千言万语要说,就是不知道怎么说才会让他满意。最后就只说了一句:书记好。
吴局也拿他没办法。吃饭不喝酒,气氛全没有。你说请他帮忙,他说别急慢慢来。你说请他照顾,他说会照顾。你说雁南是穷困地区,他说不穷挺好的。你是想三拳两下收拾他,他跟你玩起中国最古老的太极。
回到宾馆,吴局也泄了气,说晚上是不是到他家去,这种人道行高深得很。我们不能白跑一趟。我说也是,可是得约一下。吴局说:约没用,肯定拒之门外。我说:干脆这样,我到他那家属院子里等,从下午就等起,下了班如果他回家,我就通知你过来。我先弄清他住在哪栋哪层,我们在家里堵住他。吴局一拍大腿说:是个办法。
事实证明,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围追堵截。
下午5点50分,我躲藏在家属楼大院外的一个书摊前假装看报。突然,我看见刘处长从院子里走了出来。我的天,他什么时候进去的我都不知道。我完全缺乏常识了,处长自己有车啊。
他现在出来是溜达还是另赴饭局?我立即盯上了他。接下来一幕让我有点莫名其妙。我尾随他走了一段后,他竟然走进了一个体彩店!一会儿又出来,很快原路返回院子里去了。
我立即走进体彩店,对老板说:刚才是刘处长吗?
他说:对啊。
我说:他也买彩票?
老板说:人家还有研究呢。
我说:当处长的有钱嘛,还买这个?
另一个接腔,说:他这个死板处长有钱就不一定,找他办事是水都泼不进的。
老板说:刘处长的技术还可以啊。
我就干脆坐下来和老板聊开了,这才知道刘处长和我一样,以前不买,不知谁指点他,后来就常来买几注,也时不时地中点奖。老板说:算他买得好。我说他主要买小奖吧。老板说:双色球也买,不过主要是小奖。
走出店子,我突然有了一个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主意。我打了电话给吴局,谎称了解到刘处出差了,得过几天才回来。吴局叹了一声,说:辛苦了,你回来吧。
回家的路上,吴局感叹道:要办点事难啊。
我说:说难也难,说易也易,主要是我们没摸到门路。
他回过头问:你有什么办法?
我说:也没什么办法。不过,是我分管的事,我尽量不让你操心,我突然想起有一个人可以帮我。
他问:谁?
我说:要回去翻本子。这样吧,过几天我再来,他不解决,我就打个背包睡在他家门口,看他怎么办!厅长都答应了,他不肯,我要弄得满城风雨。
吴局说:他真的要打太极,也只有这一手了。全不把基层同志的痛苦当回事,你越求他,他越不鸟你。
孙司机笑了一下,说:苏局,我不相信你做得出这一手。
我说:先礼后兵。不然,这房子要何年何月才建得起来呢?
吴局说:老弟,太感谢你了。
我说:是你感动了我。你一上台就提出了若干件大事。我倒着手指数,两基要达标,这是天大的事;局机关要建得最好,让雁南局级机关从来没有这样的办公楼,是树教育局的形象;要把一中的升学教育、电大的远程函授、二小的素质教育都在全省乃至全国打响。多少事啊,你不睡也做不完,我们不努力怎么行?
吴局说:你是个有责任心的,想做事的人,局里的人都有你这种忧患意识就好了。
聊了一阵,我和吴局就渐渐想睡了。
我靠在椅背上,细细地回味刚才数落的这些事,觉得吴局太累了。其实有些事可以缓,为什么可以缓,也说不出来。有些是没有多少实际意义的,典型性大于实用性。
当然,我当时并没有想到这些大多是形象工程。
当我再次来到省城,我没有直接去找刘处,先住下。住下之后,我开始算数。0123456789,这几个数,我不是天天能搞定,但碰上机会了,我就能搞定。我创造的稳氏理论里有这么一条“余数理论”--当我当天求出的胆是三个奇数,同时,我求出的杀码是另外两个奇数时,下期就是全偶。比如:三胆是3、5、7,杀码是1、9。在这种特别的情况下,下期就总是在02468这五个数中找奖号。把这五个数全买下来,只要20元。
我决定跟随机概率再开一次玩笑。

下午,我找了厅里的办公室龚主任。在教育局呆了这么多年,省里的头头我唯一熟一点的就是龚主任。我把情况跟他一说。他也为难,说刘处长这个人确实不好接近,呆板得很。看来他也好像觉得这人有点不好交往,而且他又不怕谁。
对,他肯定不怕谁。要怕的话,早就办了。
我说:今天不求你别的,就请你喊他出来喝顿茶。
龚主任说:没把握,不过试试吧。
我说:他不是爱好彩票吗?
龚主任说:对对,就这点特别爱好,有人开玩笑叫他大师。
我说:我也爱好。
关于我那“彩票门”事件,省厅的人可能知道。龚主任联系多,就更知道。他说:对,你不是还和别人打了一场官司?是你买的,就是没拿到票。
我说:官司倒是没打,不过买了个教训。
龚主任说:说这个倒是可以试试。他人怪得很,还懂阴阳八卦,有时高兴起来给你看看手相。
我说:你就说我对彩票很有研究,想跟他交流一下。
龚主任说:好,你回去,我等会给你电话。
毕竟每个人都有弱点,每个人都有嗜好。刘处长竟然答应下午喝茶。我的稳氏理论关键时候帮了我的大忙。事实证明,祖国文化遗产,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没有阶层之分。爱好的自然爱好,不爱好的你打死他他也不相信。所以,工作之外,各人有各人的圈子,这就是所谓共同语言。龚主任是出于好奇,将我引到了刘处的办公室。
我没有想到一向严谨的刘处,见到志同道合者,完全改变了模样。我们没有客套,很快就进入了话题。我们同时惊讶地发现,两个人竟一致地认为随机是有相对规律的。我们的话题渐渐进入接近专业性质的探讨,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人,一下就变成了我的同志。

我后来想,这一点,其实一点也不奇怪。我在以后的生活中接触过许许多多的人,身份不同,地位不同,年龄不同,五湖四湖,大江南北,却因为一个共同的兴趣成为网上朋友,或者现实生活中的朋友--比如股民,比如彩民。
于是他随我出来。我们找了一个附近的茶馆。龚主任坐了一下就告辞了。
当然,以我多年的买彩经验,我露了两手,就是前文所说的求胆。我早就作了准备,身上带了近五十期的开奖结果数据。求胆是个非常重要的工作,等于确立一个事件的核心,找到一个单位的领导。对一般人来说,是件非常难的事,靠猜。而我,竟然建立起了一个公式。我把这个公式演示给刘处看,并一期一期对照。看是否正确。作为一个资深彩民,他知道不可能期期对,而我大于70%的准确率让他目瞪口呆。但求码并非我的核心技术。我等于美国把一代二代三代技术传让给不发达国家,所以毫不吝惜。但这一举动让刘处感动不已。
在这个茶馆里,我充分施展了不怕牛皮吹破的本事,大谈了我的彩经和光荣历史。谈到激动处,举出了几个经典的例子,一次是老婆看中了一套衣服,回来说要1200多元。那次,正好0、1、2路出了三天。
刘处插嘴:99.99%不会再出了。
我说:对,我就算准在0369-147之间出。
刘处插嘴,说:0l路。
我说:对。我杀了0、l、3这三个数。剩下4、6、7、9。啪的一下打下去。
刘处问:打了多少倍?
我说:10倍。
刘处长:1600元。说说你的求胆方法看?
肯定要告诉他的。但对于外人来说,这是一门高深技术,对于我来说,只是一门基础课。我说:只要处长肯关心雁南,没问题。
他说:拨款的事,你不要急,我想想办法。
我知道有戏了,就说:为了通俗易懂,我拿机关的人事问题来举例,说错了,处长别怪罪我呀。
他笑笑,说:没关系,不是聊天吗,又不是攻击谁。
我说:05,16,27,38,49,这五组对码,你知道吗?
他点点头,说:这是彩票上常用的一种方法。
我说:对了。我的所谓求胆,就是用上期的开奖号为依据,决定下期的胆是哪几个。比如上期是:461。就等于是一个单位,4是一把手,6是二把手,l是三把手,他们来研究提拔谁当副局长这个人事问题。6和1是对码。是一个派系的。那么4他也要把自己一个派系的对码9拿进来,9是个办公室主任吧。4把9拉进来参与研究,因为9也是党组成员。这样,49,16形成两派,集体来研究副局长人选。请问:副局长会是谁?
刘处说:还有其他同志要参与研究嘛。
我说:对了。局里领导一大堆。还有如下派系:05是一派,27是一派,38是一派。
刘处脱口而出,说:好了另一派。
我一拍大腿,说:不亏是机关高手,深谙官场。当一把手与二把手的意见不统一时,一把手这一派的人也得不到提拔,二把手这一派的人更得不到提拔,双方就必须找一个平衡点,于是,就好了第三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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