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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彩局

小说《彩局 》在线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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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2-26 13:02:06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九)

他首先充满深情地回顾他到教育局五年来与同志们建立的深厚感情,特别是我苏新同志,应该说是七分配合。当然,完全配合是不可能的,毕竟人都具有独立性。他非常高度地肯定了我说的事实,评价了我在工作中所做的成绩。最后,他对我的人品用了这么一段话作了总结:你是一个实在的人,一个有党性的人,一个对工作兢兢业业的人,一个没有功利心的人,一个具有发展前途的人。教育局的事业,以前有你的功劳,今后也要靠你的奋斗。
你根本就不必有什么思想包袱。有包袱你就错了。鲁局长向组织建议,是非常好的,非常中肯的,非常及时的,是一种忠于组织的体现。这样的领导非常难得,与之共事是值得十分珍惜的机会,是人生中看起来偶然,却又十分幸福的缘分。
当然,在陶局表扬鲁丰的时候,我尴尬极了。点头也不好,不点头也不好。权衡得失之后,脸部表现出一种僵笑。笑是因为是陶局在讲话,僵是因为陶局说的对象不同。
我们举行了为期一个半小时的亲切交谈,双方在和谐而友好的气氛中结束了这次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会见,同时也明确了今后共同工作的方向。
陈晓霞一无所知,她正忙着装修房子。我历来就报喜不报忧,不为别的,只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经不起风雨飘摇,本来动人而快乐的事情就少得可怜,还把这样一些不愉快的消息告诉她,让残酷的现实去推残她花朵一般的心灵,我于心何忍?所以,我总是把风雨苦难埋在心底,扛在肩上,挺起胸脯,在家里装成巨人。为了平安无事,又在单位把腰弯成一只虾,把脸笑成一朵花,把腿跑成一双马蹄。我生活在巨人与猥琐之间,在风霜雨雪的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平平仄仄地走着。

但是,你鲁丰也太不够朋友了。你为了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不能让我这种人来充当你的子弹。当然,我也理解你,你不把我这种弱势群体当子弹,你还敢把市长的儿子拿来当子弹吗?一将功成万骨枯,你总要踩几个人,利用几个炮灰,你才会成功,只是你成功得有些卑鄙。
回到家已经很晚了。
陈晓霞早就上了床,见我回来,问:哪去了?
我说:到陶局家坐坐。
她说:终于开窍了?带了东西吗?
我说:没有经过你同意,把两瓶五粮液送了。
她坐起来,说:来,来一个。我知道她叫我把脸送过去,她给了我一个热吻的奖赏。我脸上笑着,心里难受。热吻过后,我觉得湿漉漉的,原来是泪水凝固在那儿,冰凉冰凉的。
她马上问起了陶局和我说了些什么,这等于在我心口上撒盐。但有一种人,比如我,就是撒盐还得笑,而且要笑得好像发自心底。我自然叙述了这次会见所受到的礼遇。陈晓霞说:我说过,好事总是连在一起的。
我说对。事情都是连在一起的。
她搂着我,做梦一般的说起了新房子装修后,居室将会呈现一种中产阶级的生活品味与格调,显示着主人与众不同的审美意识,以及由此带来的羡慕,赞美。更重要的是住进去之后,由于住房的高档化所产生的蝴蝶效应。我知道南美的一只蝴蝶振动翅膀,有可能引起全世界一场台风,这是有科学依据的。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她推了推我,说:什么,睡了?你这个人根本就没有情趣。
是的,我有情趣吗?

许多喜欢我的女人都说那个苏新人倒是长得潇潇洒洒,就是没有情趣。
是,我没有情趣,我敢有情趣?
事情的发展正如我所料,不久,鲁局就调走了。调到财政局当工会主席。财政局是个好单位,工会主席也是个轻松的好职位。但好上加好并不等于好。机关人对其他什么也许不太清楚,但对位置好不好,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仍然当办公室主任。但我感觉这个办公室主任越来越难当。以前我做了主的事基本算指示,现在连司机也不听我安排了。以前我签个单,陶局看也不看,现在他轻轻地说,机关开支要打紧啊。然后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才签上几个字,绝不至于像平时那样龙飞凤舞。
好像有种什么潜在的病毒在蔓延。一些干部变得跟我有点别扭。只有我的媒人余姨,早就退了休,她来领工资时,还和我亲热地说上一大堆好久不见,然后又问问晓霞和我女儿最近的情况。
单位的同志如此,连外单位的同志来了,也分得清楚,有几个平时还算投机的革命朋友,当然是我照顾了他们生意的,或者帮过忙的,这时候过来了,虽然也亲切握手,但好像集体一致地生了病,气若游丝,握得只剩下仪式了。
年底,一个更大的礼物沉重得让我提不起。全体同志无记名投票民主测评,我荣获基本及格。也就是如果我自己不投自己一票的话,我就是不及格。
人生,到了抉择的时候了。

不管你是主动还是被动卷入了机关人事风波,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成功,一种失败。不允许你走第三条路。你苏新同志平时加班加点,你勤勤恳恳,逆来顺受。这不错,但这只是表象。谁弄得清楚你有没有包藏祸心?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的评价是公正的。你的表现谁不知道?没有人给你罗列罢了,一罗列,你会完全不够一个办公室主任的格,连个普通干部都不如。一个只看到自己优点的人,是什么人?是狂妄自大,是看不起广大人民群众的自恋狂。一旦这种人占据了领导岗位,后果是什么?后果就是独断专行,鱼肉百姓。当然,以上革命道理不是我说的,是陶局说的。陶局也没有点名,他作为领导说的是一种普遍现象,谁都可以套得上。但群众的理解水平,特别是在中国机关混的同志的理解水平,已经超过了世界任何一个聪明国家。犹太人?犹太人算老几,只会搞科学做生意,让他到中国来,你看他能弄个什么玩意出来?不说搞科学,就是办个小店我看也不行,至少办几十个证这道手续就非得聘个经纪人不可。
但我能选择什么?反抗吗?反抗谁?谁也没对你怎么样,一切都是无形的。你拳头打在棉花上,空费你的力气。再说,我在机关混了这么久,也深知反抗的结局。不为自己想,也得为陈晓霞这个嫁错了男人的美女想一想啊。

人家跟着你,已经委屈了,难道你还要她在并不幸福的生活中添加苦难?还有女儿,她还小,正是虚荣心成长期,人人都有一个好爸爸,难道你要让她在同学中受奚落吗?伟大时代让她温饱无忧,难道你忍心让她在担惊受羞中度过人生最无忧无虑的岁月吗?孩子在青少年时代受到挫折,影响的是她一生啊。我的童年已够苦难,我不能让她走老路了,她应该有幸福的生活。还有,虎子寄居在我家,一旦出了什么事,虎子也会离开这个环境的,他一离开,就真应了陈晓霞说的“人质”没有了,那八万块钱就面临着要还。
多少个夜晚,我坐在阳台上,痴痴地仰望满天星斗,任指间腾升的青烟将满腔痛苦连绵地抽出,飘向灿烂星空……
这个时候,陈晓霞没来打扰我。她不是傻瓜,她也知道了她应该知道的一切。在梦已破碎的时代,我感谢她,她决不是一个坏女人,她的理想原本也和我一样,好好地生活,好好地过日子。
在许许多多这样的夜晚之后,我作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忍。
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更有坚忍不拔之志。例子我就不举了,太多太多,你比我还清楚。他陶迈也不能在教育局搞一辈子,他五十多了,搞了这么久,不是换个单位搞一届就是提前退位。就算你还能蹲五年,咱们拼时间,看谁笑到最后!
方针既定,我就放下包袱,风雨无阻,以不变应万变的态度,一如既往当起我的办公室主任来。
我能胜吗?从理论上来说,应该如此,比如买彩票,你坚守全大56789,或者死抱着全小01234这两组数字,你会中奖,如果你天天变来变去,你将顾此失彼,杀什么出什么,守什么丧失什么。
现实在别人手里,我只能如此。
历史常常阴差阳错。孔子本来可以入相的,偏偏成了圣人。柳永完全可以中状元,却成了大词人。唐伯虎如果仕途顺利,顶多当个朝廷大员,不会这么名垂青史了。苏新同志也一样,如果没有可爱的陶局加上鲁局,他也不会去关心什么彩票了。
处在人生低谷期的苏新同志,可以说业余生活百无聊赖。凡有过这种境遇的同志都清楚:原本正常的生活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了。除了工作层面的电话外,手机基本处于沉睡状态,偶尔有一次难得的铃响,接了,却是香港 六 合 彩公司向你推荐特码。至于短信,则多半是以前的朋友,从外地发来的,也有本地的,全是催你交款,诱你上当的玩意。业余生活,比如唱歌,吃夜宵,不是不行,只要你自己掏腰包,还是有人来的。还有打牌,只要你愿意,也是有很多革命同志愿意奉陪。因为他们知道我基本上属于慈善家。
陶局的工作开展得更加顺利,干得更加有劲头了。这对全市教育事业是一个福音,而对于我则是漫长冬眠的开始。
在这段毫无生机的生活中,陈晓霞还有点希望。因为她关心的是房子的装修。她也乐于做这个事,本来是男人管的工作,她不让我插手,一心扑在要体现她品位的装修上,晚上都坚守在那边。而我苏新同志,就真正成了一个孤家寡人。
人在无聊中就喜欢做梦。
有一天晚上,我就真做了一个梦。

本报消息:我市第一个中得500万的彩民,日前在省体彩中心领取了奖金。据省城有关媒体在场记者透露,这位彩民头戴遮阳帽,鼻梁上架着一副特大号墨镜,嘴上戴着大口罩。他从体彩中心主任手中接过那张500万的支票就准备走,有眼尖的记者立即堵住他,问:你买彩有什么秘诀吗?他惜字如金地说:没有。记者问:一点也没有?他答:没有。记者还不死心,问:你买了多长时间?他答:不久。记者:到底多久?他答:三天。
在梦中,我总觉得那个人是我。半梦半醒之间,我发现自己手里确实捏着一张纸片。是真的,绝对是真的。我爬起来,发现不是做梦,纸片上是一行数字。我再看看,还是一行数字。我彻底疯了。
怎么这是真的?这是晚上啊。
晚上就不能捏着彩票?正因为明天要去领奖,怕丢嘛。
我又爬起拧灯,惊醒了陈晓霞。她说:怎么啦?睡不着啊?有些事少想一些。
我才似乎清醒些了。知道是和妻子睡在一起,刚才不过是到体彩中心神游了一下。我说:想喝点水了。陈晓霞说:开水要烧。我不在家,你就什么都不管。有些事不能强求,家里还得有点生气啊,要我去烧?
我说:我去就行了,也正想坐坐。
她说:记得别烧糊了啊。
我确实觉得口渴,便去厨房烧水,然后坐到客厅吸烟。
我不知道你们吸烟是种什么感觉,反正我是什么感觉也没有。那为什么吸?无聊,看着火星一闪一闪的,像烧掉一段段寂寞,又觉得人生也如这烟火,苏新也罢,陶局也罢,燃完了就只剩下一丝烟雾,且不知所终。
我坐在沙发上,沙发有点旧了,但我爱它。它是我结婚以后买的,当时很不错很流行很时尚的那种,而今旧了,感情却历久弥新。

[ 本帖最后由 彩局 于 2009-2-26 13:05 编辑 ]
 楼主| 发表于 2009-2-27 15:06:28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

我又点燃一支烟,慢慢地抽着,想着前世今生往来不断的事。孤独让我成了思想家。我在事物的辩证中寻找自己应该快乐的依据。比如失去了财富可以获得平安,获得了尊严可能失去自由。上帝不会让你完美的。虽说我在陶某手下不能升官,但我的人格是独立的,也不必给他当条狗。
坐了一阵,才记起水可能烧滚了。一看,却没有冒热气。再看,火也熄了。怎么啦?喝凉水也塞牙吗?重来一次,打不着火。对了,液化气没了。忘了,原来我捏着的纸条是送气公司的手机号码。下午我就一直打这个电话,他说好好好,一定送来。好到太阳下山,他还没送来,我就有气了,说:你总得讲信用吧,说好送,现在还是一派乱弹琴。他说:同志,不知道现在气价在上涨吗?要的人多,我刚才才送完。现在,财政局郝局长家里来了客人,正好没气,我要去送。我说:送气也要分官大官小吗?有个先后次序嘛,如果大家都插队,不乱了套?他说:你是当老师的吧,理论训死人,我做工的,领导要我送哪我就送哪。不要浪费我的电话费了。啪,挂了。
估计他送完了郝局长家,已是19点了,我只好又打电话,这回是求他了,明早等着给女儿做早点呢。我说:同志,请你送罐气好吗?他说:你好大的架子,我查了一下用户簿,才知道你是教育局的办公室主任。一个办公室主任这么大的架子,你要是当了局长,不会开除我?我说:你这个人怎么说话的,是你不对,还是我不对?他说:好,等着吧。
我日他妈。等到我睡了他还没来。现在,我真的想骂娘了。但,如果我是郝局长呢?估计他不来,他们主任就是死了老娘也会来。

哲学家是没用的,解决了世界普遍规律,解决不了普通事情。
我想,当官就一定要当个局长。
目前是不可能的,将来,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那就只能靠发财了。
发什么财?
雁南虽说是贫困地区,但贫困只是个泛指。泛指一切没有能力的人所形成的广泛团体。贫困地区并不排斥富有,相反,十万不算个鸟,百万也神气不起,千万身价的老板,并不是稀有动物。我一个小公务员,就是弄点歪门邪道,再加上陈晓霞暗示让学生多尊重班主任,加起来也永远属于大众行列。

本报消息:昨天一场豪华婚礼在本市举行。本市最著名的皇天大酒家所有餐厅全部被预定。20辆奔驰600拉开了接亲仪式。40辆彩车上,西乐队、中乐队、时装队、舞蹈队且歌且舞。100头盛装牛车披红戴绿,漫步街头,全天候卫星直播下的摄像机镜头一路猛拍。街头两旁,百名交警正在疏导行人。另一头,皇天大酒家门前停满了前来贺喜者的车,该酒家的车位告急,附近卫校、师范学院的操场也被借用。新娘新郎于11点28分抵达酒店,28响礼炮射向天空。精彩还在后头,随着礼炮射出的,不是彩纸,而是一张张十元的人民币,天女散花般的票子从天而降。这一盛世婚典将作为中国人民从此富裕起来的标准镜头,角逐世界吉尼斯纪录。本报记者就是否能够入围吉尼斯采访了我市著名社会学家康庄先生。他表示,目前应该没有问题,但随着中国人民的富裕,这一纪录会随时被刷新。

据悉,本场婚礼操办人的父亲是一位著名的实业家。他表示:中国人民不是以前的穷光蛋了。虽说要花五百多万,但是只有一个字来形容:值!
另据内部消息:著名歌唱家,相声演员,以及网络红人等若干明星也前来助阵。
我把报纸一丢,我靠,就是有个五百万,也抵不上这个男孩与女孩牵次手。我要是这个著名实业家,五百万用来做什么?
我不知不觉进入了五百万的规划之中。
住是第一位的,在雁南,五十万买栋别墅行了吧,再花三十万装修,就富丽堂皇了吧。车子呢,我也不会开。太高档了撞坏了一修就成千上万,买个二十万足够了。这么一算就是一百万,房子车子都有了,我想不到再要什么了。对了,家具更新一下,电气设备改善一下,可这些东西,再怎么算,也算不出个大价钱来,有了十万块足足有余。还有什么?对了,陈晓霞苦了一辈子,没享受过什么高档玩意儿,就给买条足金项链,加足金手链,加足金足圈,加足金鼻环,他妈的,还是个小零头。我左顾右盼,实在不缺什么东西了。对,陈晓霞一村人,不是昔日她以家乡为荣,今天家乡以她为荣了吗?捐个十万给她老家,吓死那些绝大多数一辈子也没摸过这么多钱的乡里人。
还有什么?还有,就没有了。我实在想不出。剩下无非只能存银行了。咱们苦惯了,真的想不出什么花样来。真的啊,穷人,钱多了也害怕。为什么煤矿工人一出井,就觉得太阳太刺眼了呢。就这个道理。想着想着,我为自己可笑。
但笑过之后,我又有了某种冥冥之中的希望。要是真的中了个五百万呢?
不是没有可能,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汪校长说过: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们就作百分之百的努力把志明放出来。
汪志明说:为什么有这么多朋友?朋友都是交出来的,包括女朋友。
不动手哪有饺子吃?
何况这种营生有如下几种好处:一、投入不多。二、别人不知道你干什么,开店开厂要惊动很多人,还有政敌说你不务正业。三、时间上做得到。发了财别人不知道你怎么发起来的,你更有神秘感,神秘在机关就是一种本事与资源。四、希望是渺茫的,可并不是绝望,比起靠陶局发慈悲心重用你的机率要大得多。因为彩票不讲政治,彩票是种经济物种,陶局是个有血有肉的人,爱憎分明。
人生的某种转机就是这样促成的,正如孔子官没做成就做成了圣人一样。阴差阳错才是世界的本色。你们觉得好笑,我一个大学毕业生智商低到想靠彩票发财了?但,马克思说:有百分之两百的利润就会让资本家发疯。历来的资本家都是高智商的人,他发了疯,我百分之几千的利润,我不发疯才怪呢。
与其生活在现实的绝望里,不如生活在虚幻的希望中。人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前进的,才有了今天的月球之旅。幻想,是成功的最初动力。
雁南是座典型的老城,老到踢一脚就可能踢出秦砖汉瓦。但在老城的东面有座新城,新到有些房子还在打基础。老城是一位饱经风霜的主妇,儿孙绕膝,子女众多,所以我们机关都在老城。而新城则像位青春少女,充满活力,许多公司就多在新城。老城老人多,大家差不多都熟。新城新人多,住在对面不认识。

我选择到新城去买彩,主要是这里没一个人认识我。也许你会问,又不是偷人,你怕什么?一怕领导同事熟人见笑:大脑进水,想不出什么发财机会了,靠这雕虫小技?二怕人家说你没能耐,有点能耐的人会搞这种形而下的玩意?开个茶馆饭店酒楼,办个厂子实业,自己不出面,人股就行,或者干脆独资,请个亲戚打理。这种人一般手中有权,权大弄个大点的赚钱业,权小弄个茶楼也行。你什么也没有,就只剩下买彩票了。天天送点钱,天天做点梦,天天失点望。三怕人家说你神经,你失意不能失志啊,怎么就把希望寄托到这种虚无缥缈的玩意上?雁南有人中过五百万吗?连五十万都没人中过。
但,我就认定这条路。鲁迅说:路都是人走出来的,世界上原来没有路。于是,我就开始了这样一种历程:上班,做事,不多事,不推诿,不言人长短,不求上进,也不求落后。每天下午下班后,我就骑着那辆旧单车,往城东跑。一般是买了就马上回来,我怕陈晓霞知道。一个男人天真到了这个地步,女人才明白:英俊潇洒屁用也没有。试问天下有几个靠彩票发了财?家里财政这么紧,需要农村支援城市了,你还拿着钱去变成纸,不是脑袋进了糨糊?
当然,我也没把彩票当成事业,把机会当成必然现实。不会愚蠢到把钱砸在水里,把宝押在随机上。我只是用几块零钱,就像多抽了几支烟一样,在沉闷的生活中投入一点梦想。就跟先民刀耕火种一样,在灰烬上随意撒一些种子,能长出什么就长出什么。后来一位名人把它引申为一条做事的行为准则:不问收获,只问耕耘。

如果收获了,是意外的惊喜。如果没收获,也无伤大雅。
说起来陈晓霞还算通情达理,她不用我操持家务。因为她知道一个办公室主任有多累,一个领导不喜欢的办公室主任更累。所以,下了班,我可以不买菜,先去买彩。我选的点是城东一个叫“任你赚”的彩店。老板姓刘,叫刘富根。那时候,我也不知道怎么买,就奔着个五百万下注。也不选号,知道选也白选,不如机选。
刘富根很和气,一见面总发支烟给我。我撒谎说姓林,是教书的。他就叫我林老师。
这样的日子大约有半年。
尽管我风雨无阻,长期坚持,但我没有中过奖,哪怕是五元的小奖也没中过。
夜风已冷,回想前程如梦。难舍心痛,怎堪相识不相逢?
有一段时间,我几乎没有信心了。后来,因为一件事,我暂时放弃了买彩。
这是因为我要搬新房子了。
很快就到了8月,新房装修完工。陈晓霞跟我商量搬家事宜。因为一到9月,虎子就来上学,房子就挤不下了。加上她暑假有空。

一天晚上,她说:我们是不是先搬过去住。因为虎子一来,我老弟看到新房也高兴。我说:依你的。反正迟早要搬。
她说:过火就9月以后再过。
所谓“过火”是我们雁南的习俗,即提着火炉从旧房子到新房子去,表示烟火不断。同时,也在这一天做酒请客。如果先住了进去,你不请客,人家就以为你不搞请客仪式,一切从简,也就只口头祝贺了。而住了一段再请客,就等于怀了孕再结婚,有点丢人。
我问:为什么?
她说:你想想,礼尚往来,你来我往,讲究不吃亏。现在放假,学校的同事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出去旅游了。

我说:快开学了,都会回来的。
她嘟了一下嘴,说:你是个书呆子。开了学,学生都来上课了,班主任搬新家,多少有些学生家长要来恭贺的,至少班干部的家长会来,还有些成绩好的学生家长会来,还有我帮他把座位安排到前排的会来。
我捂住双耳。
她说:怎么啦?
我说:你也太市侩了。
她说:你高尚是吧。
我说:我至少也是个机关干部啊,这么做……
她叫道:机关干部怎么啦?你不偷不抢,送了礼,现在回收,无可非议。人家没事还要生出点事来收礼。为什么你们陶局长的老婆就喜欢经常生病?没病养病,小病变大病。
她说得我哑口无言。是啊,就算陶局长家生日,搬家,过年过节这些正常送礼不算,他老婆时不时住院,甚至没什么鸟病也要住上一段,就够我们惨的了。既然住院了,我们全体同志不去看,就没有阶级感情。公家要送鲜花补品,个人则表面上听便。谁敢听便?而且像肖玲这样的主,一下就把“个人听便”抬到一个高水平,出手就是一千。其他人,我操,都骂娘。你出手也不能当着大家的面出手啊,你有钱,你拍马,你私下去送一万我们也没意见。我们只好也送一千。以后,局长娘子再住院,大家去看,都避开肖玲。
 楼主| 发表于 2009-2-28 18:19:54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一)

陈晓霞说:我并不市侩,毕竟等着钱用。学生家长送的用不着还礼,送了一届是下一届,家长也不希望你还礼,只要你对孩子好点就行。如果该收的不收,到时让你四处去借钱,我知道刀枪都杀你不动。她说的不无道理。历史总是市侩沾光,君子吃亏。既然这样,我也横下一条心,连鲁主席也发请柬。本来不在局里工作了,平时也非好友,但我苏新吃过你们家多少高价餐啊。五年啊,五年!怕难以统计了。不说收回成本,就算收回利息吧。而且我估计鲁主席也不会来,来了碰上陶局尴尬。正好空个位子,既节约成本,又多收一份礼。
9月28日,良辰吉日,我们终于把火过了,把酒办了。
同事,朋友,亲戚,部分学生家长,左邻右舍,还有若干下属单位领导……都来了。大多数人不是来欣赏新居的,是来完成礼尚往来的任务。但,气氛还是空前热烈,仿佛在我沉闷的生活中,这是一件开心的业绩。
尽管我知道:灿烂的笑容并非全发自心底,热烈的握手也不是力量的传递,亲密的拥抱更不是地下党找到了组织般的激动。
但,我还是激动了。我被这暂时的昙花一现所温暖。我和陈晓霞举着酒杯,一桌一桌地敬酒,由衷地感谢大家。
酒杯在“恭喜”与“谢谢”的交错中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久违了的笑容,如四月芙蓉绽放。
久违了的亲切,在真真假假地上演。
久违了,一切久违了。
我被这如潮的久违,感动得泪花盈盈。
如果天天有这种气氛,我愿意天天做酒啊。
特别是我们尊敬的陶局,在我们两口子敬酒时,发表了如下热情洋溢的祝词:今天是苏主任乔迁之喜,我感到非常高兴。他的人生两大喜事--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我都无缘喝上喜酒,这次终于赶上了。我祝愿他新房新气象,从此,有新的朝气,新的生机,新的生活,总之一切都是新的。来,为他干杯!

全体起立,热烈鼓掌,一齐碰杯。酒会的气氛达到了无以复加的和谐与热烈。
在这种史无前例的欢呼声中,我一口气喝下了一大杯。
曲终人散。我醉了。不是心醉,是脑袋快要爆了。
醉了就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9点多才清醒过来。赶到办公室时,副主任老唐问我:多喝了一点吧?
我说:对,多了一点,不,不是多了一点,是多了许多点。
他说:以后就少喝点。
我说:平时不喝,因为高兴才多喝了。
他摇摇头,说:局长说以后要按时上班,任何人都不能例外。
我一下就清醒了。清醒到昨天的热烈不过是挤出来的泡沫,我不过是在泡沫里醉了一回。但令我吃惊的是,这泡沫散得太快了,太无情了,太彻底了。
我无话可说,我并没有犯错误,我也从来没有想过侵害尊敬的陶局长。伟大的您,怎么就为那个子虚乌有的事情耿耿于怀,这样和我一个老实巴交的小人物计较呢?你难道不知道我苏新仅仅只要你喂点食,甚至不喂也没关系,我自己找食就可以,只要您在我的皮毛上摸一摸就行了啊,我就会是一条围着你转的狗。
我不是野狗。我知道您是我的主人。我不会咬您。想都没这样想过,我还不断地朝您摆尾乞怜。但您,为什么这样不宽容?
后来我才知道:所谓政治从来不是一门宽容的艺术。进入这个圈子,你就必须有足够的承受力。有心脏病的别来。
果然如此。
在另一次周末会上,陶局脸色严肃,用十分痛心疾首的口气问大家:机关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因为没有标准答案。答案全在主持者心里,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果然,他就下了陶氏定义:机关就是为人民服务的地方。不是谁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可以任意来去的集市。我们在座的叫什么?是人民的公仆。什么叫公仆?就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近来怎么样?有些同志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到下班时候,就溜得比兔子还快。这说明什么?说明没有责任心。一个没有责任心的人,是一个好党员吗?不是。谁要评他做好党员,我不同意。是一个好人吗?也不是。不说在一个单位,是一个诡诡谲谲的人,在一个家庭,也不是一个好人。至少不是一个好父亲,不是一个好儿子。从明天起,苏主任,你帮我严格考勤。同时请同志们监督两个人。一个叫陶迈,一个叫苏新。为什么?一个是制度的制订者,一个是制度的执行者。要犯错误,这两个人最容易犯。
大凡在中国机关里工作过的同志,要是还不明白陶局长的意思,那就找个石头自己磕几下,免得以后碰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碰的。一些领导学马列主义真的是学到家了,难怪雁南流传这么一句顺口溜:整人马列主义,待己自由主义。
我还能怎么样?只好买了口闹钟,7点钟就把自己闹醒。下午下了班。明明没卵事,我非得一个人在办公室枯坐半个小时才走。陶局发动全局同志监督两个人。第一个人,谁敢监督他?你不怕丢饭碗啊?第二个人,谁不监督他,你想成为他的同情者啊,你的饭碗不怕丢?
温暖啊温暖,你在哪里?
父母啊父母,你们为什么要抛弃我?
你们还有没有良心。如果你们在,我还能感受到这世界上有一丝亲情。倘使拥抱有点西化,你们就用慈祥的目光注视我。

而现在,我什么亲情都远去了。养父在我读大学期间就过世了。而养母则在我结婚三年以后病了一场,也过世了。养母临终前才告诉我一个守了几十年的秘密:我的亲生母亲早就过世了。死在产床上。而且打破了我的梦想:我的生母是一位疯疯癫癫的流浪女人,家在何处,为什么怀上我,死后医院把她埋在哪里,一概无以考证。
我后悔,如果养母早一点告诉我,我也许会对她更感恩。因为,一直以来我认为,她是知道我父母情况的,只是不想我长大了去认亲,就掐断了这条线索。
我孤单地在这个世界行走,寂寞,无言,作为幸福人的陪衬者而苟活。
我真希望天上掉个馅饼,如果正好砸到我的头上,第一件事,我就是走到陶迈的办公室,对他说:老陶,我明天不来上班了。
他对我这样的态度一定会勃然大怒,厉声说:你敢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我说:怎么啦?哪条法律规定不能叫你老陶?你姓陶,五十多岁了,不叫老陶难道还是小陶?好,我懒得跟你啰嗦,办公室桌上嘛,还有三个文件,两份调查报告,一个你的讲话材料,请你另请高明。我拜拜了。
那个时候,我估计他认为我喝高了,会说:你没有权力和我这样说话。你……你你你你……给我滚出去。
我说:愿意滚的自己滚,我走了。
那不翻了天?
对,天是翻不了的。
天是太阳,地球不过是一颗行星。
我清醒着呢。
经过一段痛苦的思考,我觉得暂时谁也无法帮上我的忙。一个公务员,如果你觉得自己没有政治前途,本身就是一种悲哀。如果大家都知道你没有政治前途,你就是悲哀的N次方,约等于判了无期徒刑。在渺无希望的日子里,我又重拾起彩票。

毕竟,它还在隐约中给我带来一点幻想,比如在原始森林里迷了路,沿着小溪走,也许能走出森林,因为河流总是流向大海,尽管不一定能走出,但毕竟是个方向。
我开始又骑着破车往城东走。
仍然不中。
我仍然打。
我越来越失去理智,像赌徒一样,从几元开始,直到十几元到上百元。我把面扩大点,网撒宽点,注下多点,看中不中。一连好几天,我把这个月的工资差不多打光了,还是竹篮打水。
我要疯了。这天下午,一下班,我就骑着车往城东赶。到了彩店门口,我没有进去。把单车支好后,一个人蹲在雁水河边的堤岸上抽烟,一支一支地抽。手伸在裤袋里,捏着那二百元,这是最后一点工资了。我捏得铁紧,生怕它飞了似的,满手心是汗,我决定把它们全部压上去。万一中了,我操,我不敢想。
一个长者站在河边练太极。练完太极,他放声高歌: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呀莫呀--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呀空悲切……
我咬咬牙,走进店子,对刘老板说:打两百元。
老刘惊讶地看着我,说:林老师,不是我不想做生意,不可强赌啊,你一个读书人,应该明白好赌必输这个道理的。
我说:你不要管我。
他说:我必须给你提忠告,很多人也跟你一样,我宁可少赚钱,也不能纵容别人这样没理智。你想想,这票就不早一天,也不晚一天,偏偏就今天出到你的注上?不如细水长流啊。
我想想也对。在犹豫之间,刘老板说:现在有种小盘玩法,叫排列三,资金不多,但像你这种聪明人,只要摸到了它的脾气,经常中点不成问题。
经常?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会,不会。我这里就有几个会买的,不经常来买,但来买常常能中。
哦?有这么回事?
对,这样玩法是技巧加运气,各占一半。说完他就寻出一些资料给我,说:你先去研究研究,说不定研究出个什么大师出来。生活就这样阴差阳错,让我接触到了一个新领域。
许多读者朋友并不买彩,我不得不花点点时间,向你介绍排列三这种小盘玩法。排列三是0-9这十个数字中,任意三个组成。如果你把这三个数字猜准了的话,位置不对,叫组选,每2元博取160元。位置对了的话,叫直选,每2元博取1000元。倍投没有限制。
游戏规则就如此简单。
我打开一张报纸,看着历史开奖号码,一期一期地看下去。世界最枯燥的报纸莫过于彩票报了,除了数字还是数字。但后来,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看的报纸就是彩票报了。那些数字有玄机,有关联,有趣味,而且代表着人民币。
等我成为大师以后,我可以拿着一张报纸,面对那一堆数字,算上一天,充满无比的乐趣。不过,当时我的感觉全不是这样。我越看越糊涂,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必然的联系。
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10个球选3个球,总比35个球选7个球容易多了。就是碰都要碰对几次。有了这个信心,我就走上了排三研究。
当然,这要归功于陈晓霞的执着,我才有了这么好的私人空间。平时写材料,和女儿共用一张桌子,我抽烟,她告状,陈晓霞就进来把我的烟熄灭。现在,我边抽烟,边研究,俨然陈景润。门一关,谁也不来打扰。

原来科学家都不喜欢别人打扰。我在成为准科学家之时,深刻体会到:对一个研究者来说,外面的世界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现在,我对那些隔不了多久就上电视做节目的科学家有点反感。那种人不是科学家,叫科普工作者比较合适。真正的科学家太忙,给他两辈子也少了,皇帝喜欢仰天一声问:让我多活五百年。其实皇帝多活几百年只会造成资源大量浪费,要是让科学家多活几百年,大概月球之类的小玩意,在宋代早就登了上去。
我把书房门关了。陈晓霞并不怀疑我。因为她知道:一个全雁南教育系统的办公室主任,一个有全局第一才子之称的笔杆子,永远有写不完的材料,撰不完的经验报告,推不尽的典型发言,调研不尽的调查报告。他从参加工作起,就不叫“苏新”,叫“沉醉”,不是他愿意“沉醉”,而是革命工作需要他沉醉。
我望着那一堆数字,既莫明其妙地兴奋,也无可奈何地痛苦。
兴奋的是:如果猜中了那三个数,不,范围可更广一点,猜中了包括那三个数在内的四个数,五个数,六个数,七个数,八个数,甚至九个数,我都有钱赚。
如果猜中了,以如下公式来表示:猜中三个数,2元=160元;四个数,8元=160元;五个数,20元=160元;六个数,40元=160元。七个,八个,九个,就不一一列举了。在这里,我还可以倍投。比如:我天天猜五个数。20元一天,每天五倍,就投入100元,一个月投入3000元。五倍每次可中800元,一个月只中5次,就4000元,净赚1000元。何况定出五个数,我还可以缩小范围呢。
我不要公家一寸地,也不办厂生污染。财源如水滚滚来,利国利民又利家,何乐不为?
 楼主| 发表于 2009-3-1 16:57:48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二)

痛苦的是:我怎么知道该下哪五个数?只要选错一个,我就是肉骨头打狗。何况,这开奖号上下期又没有联系。全是各吹各的号,各唱各的戏。必须在正确的理论指导下,才有正确的实践。马克思主义哲学,最后用到我打彩票来了,不知是不是书白读了。
大约用了一个月时间,我差不多通读了有关排列三的所有著作。其实也没有什么系统的论述,都是些零散的经验。但我至少知道了什么和值,跨度,杀码,取胆,组三,组六之类的东西。
这个时候,我发现:尽管目前是黑沉沉的静悄悄的,但感觉东方隐约要发亮了。它不是全靠运气,而是要有一定技术。
既然是一门技术,我决心攻下它。我调整了我的计划。
磨刀不误砍柴工--暂时不买,静下心来专门研究。我甚至为验证某种条件而通宵达旦。
对于我的勤奋,陈晓霞给予了充分理解。她知道:这个叫苏新的男人只有一条出路--用勤奋工作,为教育局的各种经验推向全省全国而绞尽脑汁,夜以继日,让雁南教育局成为全省全国明星。或许,局长陶迈会怜其辛苦,念其努力,让他获得“重新做人”的机会。女人也能做大事业
其实,这只是我的推测。这个时候,陈晓霞已根本不管我了。她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事业中,希望我在书房里别出来打扰她就行了。她正忙于她的伟大事业。
这也要归功于新房子。
小琴和虎子各有一间小卧室。他们总是先做作业,然后就是一起玩。特别是小琴有点自豪感,虎子从农村里来,许多事都不知道,小琴就有了个祟拜对象,自然就成了小老师。而苏新呢,呆在书房。剩下客厅就成了陈晓霞的天下。


她开始不停地打电话,约人来玩。客厅成了她21世纪的某某沙龙。
我开始以为她在搞“夫人外交”,从外围为我争取一切可以争取的力量,给我创造一个良好的进步环境。
渐渐地,我发现错了。
她天天打电话,一打就是半个小时。平时我打久一点,她骂:哪里有这么多话?学中文的不晓得简练点?现在她半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有时还谈上四十分钟。
除此之外,她还经常急急切切从家里往外赶,频繁出访。
她活得空前无比地繁忙。脸上也常常散发出动人无比的光辉。
但她总是避着我,一问,说在学舞。
我发现,她不是学舞,而是在发展非正式组织。所谓非正式组织就是利用同乡、同事、亲戚、朋友等具有某一共同特性的人缘关系建立起来的民间组织。
她要发动政变?不会。她连教导主任都不是。
有一天,我终于忍不住发问了:你在干什么?
她说:你管我也没用。
我说:看什么事,如果是根本无法实现的,我必须阻止你。这个家你也清楚,不能再出什么乱子了。
她冷笑一声:我既不参与单位的是是非非,也不说邻里的长长短短。一切行为符合国家法律,你管得着我?
我说:我就是要管你。
她说:你胆子小,别管。
我胆子小,那你胆大包天了? 要胆大包天干嘛?我不偷不抢。
你一定得跟我说清楚,每天神神秘秘的。
她提起包就要走。我把她堵在门口。这时,她手机响了,她接了,说:就来,就来,十分钟赶到。
我一把扯住她。她愤怒地把我的手扒开。我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恨恨地盯着我。我们就这样僵持着。我说:你说,说清楚了,我决不干涉你。

她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我心里发毛。然后干脆不走了,一屁股坐到沙发上。
我被她弄糊涂了。
一会儿,她又伤心地大哭起来。
我乱套了,心一软,说:晓霞,我也不怀疑你会干什么蠢事,但你得告诉我啊。如果我觉得行,我会支持你,甚至帮着你干。
她突然不哭了,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包含如下内容:无比真诚的同舟共济之心,渴望沟通的夫妻之情。但不包含如下内容:暖昧,妩媚,挑逗。因为,自从生活陷入低谷,风情不复存在。
她掏出手机,给对方回了电话,说改日再会。然后,她小心翼翼地打开了话题。
我静静地,尽量冷静地听着。
一分钟后,她站起来讲。
两分钟后,她开始做手势。
三分钟后,她语速越来越快,越来越流畅,越来越富有鼓动性。
十分钟后,我已在心里惊叹,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世界变了,节奏加快了,天天睡在一起,你睡过去了,她就变了。
她比起中国历史上那些纵横家苏秦张仪一点不差,简直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而且有个最重要的特点--除非你是块木头,不然,你就不得不动心。
昂利啊,昂利。你这种商品不仅是某些人经济发展的动力机组,还是中国历史上绝无仅有的演讲家培养基地。
我无疑被她煽动了。
煽动我的不仅是无比诱人的滚滚而来的票子,还有她那颗忧家忧我的真诚之心。她也是为了这个家啊。在这风雨飘摇的大海上,我们同乘一条伤痕累累的小船,不是这个地方漏水,就是那个地方裂缝。只有两人齐心协力,快点划到前面的小岛,才可活命。

接下来,我要弄清的是:这种行为是否合法。
几天下来,我终于打听清楚了。直销合法。只是陈晓霞们从事的这个直销变了味,有点灰度。灰度是种什么玩意?正确的学术表述就是红色与黑色混在一起的产物,但比例是:黑的多一点。通俗点说就是:黑,但不全黑。
目前中国很流行这种色。并不是好看,而是好混。比如:灰色收入,看上去不美,混到手里很美,就怕你没本事。灰色人际关系,摆在纪律上说不通,混得不红不黑你很滋润,黑白两道伸缩自如。灰色男女情调,说起来人人不屑,私下里恨不得多遇几个。
陈晓霞面对我的担忧,也亮出了阵容。她扳着指头一一列举。她说的人物都不是什么社会混混,一个个有头有脸,集合起来,代表雁南工农商学兵各界精英。
我不必担心学校会对她怎么样,因为她的上线就是校长夫人。我也不担心同事会说她的闲话,因为同事上班是同事,下班和她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我更不担心公安局会抓她,治安大队长的老婆就是首要骨干。也不担心昂利包医百病过分夸张,雁南前著名内科专家,退休了的张教授是这支队伍中的一员大将。
目前,陈晓霞们已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越滚人越多。根据法不责众的原则,即使出点什么问题,也不至追究到她这个参与者身上来。更何况,灰度,灰度,哪里没有灰度?人们已持容忍态度。
我深信:作为一名天天以教育人为职业的陈晓霞女士,具有天生的说服能力,一定能在以“说”为利器的经济建设中取得伟大成就。在灰色中积累财富,完成从一个灰色商人到红色企业家的转变,在浑水摸鱼中摸到人生第一桶金,然后人生金光闪闪金碧辉煌一鸣惊人。
同时,我也悲哀:一个学校,老师不认真备课,不关心孩子成长,一心致力于私利,日出而作,日入不休,到处游说,师德何在?

一个患者视为权威的著名专家不讲科学,不讲真理,逢人说项,医德泯灭,良心何安?
一些公仆上班讲马克思主义,下班开厂办店涉足一切赚钱行当,请问为人民服务的精神哪去了?
一个社会普遍缺乏信仰,人民币成了一些人最终的人生追求,请问我们向何处去?
当我把这些与昂利相关和不相关的事情连在一起,跟陈晓霞说出来时,她说:你算什么?你管得着吗?
我还和那个叫翟逸,现在在省报当记者的同学讨论过。那次他来雁南采访,我和他喝酒的时候说起这些。他说:这些嘛,不过是伟大的经济建设中出现的一些不和谐的插曲,是在改革开放中会逐步解决的问题:还有一些是历史没有解决,现在也不能解决,估计今后也不好解决的顽症。
我说:翟逸,你成熟了。
他说:你名为苏新,其实观念还很陈旧。
后来我才知道,他在雁南有个情人,所以,时不时地下乡深入基层采访。
是的。他说得太OK了。我的思想远远跟不上形势。
我原来并不知道昂利有这么一支大军,涵盖各个阶层,包括各色人等。这一发现的副产品是:我为研究彩票找到了理论依据--既然你们都在为人民币忙着,那么我何必兢兢业业。一个月之后,我的这个副产品更进一步得到印证。原来我身边的巍巍高山,没有让我仰止,反而让我鄙视。
一天,我坐在办公室,一个女同志推门进来,问:你是苏主任吧?我坐在那儿没动,斜着眼睛问:对,有事?

她也不说有事,像魔术师一样,在一个精致的女式小挎包里掏啊掏,优雅而敏捷地掏出一大把发票来。我暗暗吃了一惊,就算一张发票一百块,也怕有好几千。但她还在不断地掏。我的神经快接近崩溃的边缘了,魔术师的手终于停了下来。等我接过那一堆发票,她又惊叫一声,说:哟,还有三张。
掏完她就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开始欣赏我办公室的墙壁了。墙上挂了点字画和挂历。我不是呆子,哪个来报发票的不发烟给我?不小心地赔笑脸?不称赞我比克林顿先生还英俊?她没有。凭多年的经验初步断定,她肯定不是个一般人物。所以,我试探性地问:喝水吗?
她靠在椅背上,说:来一杯也行。
我说:办公室都是粗茶,龙井茶没有,喝不喝?
她说:你们局长太节约了吧,下次得给他提意见。
我双手端过茶,她一只手接了。我说:意见就别提了,办公室不是接待贵客的地方,不过,你来了就是例外。
她说:你苏主任才是贵客。我们饭店开张一个多月了,还没看见你伸进一个脚趾。
我说:是吗?下次一定光临。
我开始审发票。但我又吃了一惊,这些发票都不符合局里规定。首先,除了局长们请客外,科长们吃饭喝酒先得跟我报告,不报告事后要口头补上。第二,所有吃喝,得我先签字,他们才能签字。这些发票却不同:一是我都不知道,二是他们各科科长都签好了,就等我画个押。再看内容,有如下特点:一、来自同一个酒家--海洋大酒店;二、集中在上个月消费;三、密集度相当高,金额比较大;四、单价不怕吓死你,别人王八每斤280元,他的要每斤420元。
请问诸位,我有审的必要吗?
我混了这么久,出门观天色,进屋观眼色,会不知道来者不善吗?

好,统统的,一律的,关我卵事的大笔一挥:请陶局长审定。不过,我眼尖,还是发现有几张不是我们局里,而是市一中、市电大等单位吃掉的,就抽出来退给她了。

来人见我办事效率高,忙说:主任,下次来吧,除了吃饭,洗澡按摩一条龙,我保证叫个最漂亮最性感的妹子给你服务。
我的天,这是什么素质,竟然赤裸裸地说出这等话来。你自己也是个女人,难道女人漂亮性感就是拿来服务的吗?我说:洗澡我会。要打工的,下次叫我一声。
她在门口停了一下,回头一笑,说:苏主任真幽默,原来这么合群啊。
我靠!我什么时候不合群?这个罪名谁加给我的?还不是那群天天泡在“海洋”里的同志们领导们赏赐的吗?
不用猜,这个非著名酒家,对雁南教育局或者教育系统有这么强烈的吸引力,它一定有一块磁铁在里面。这块磁铁不是一般的磁铁,如果按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规定--凡是为人类作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人物,其名字都可用来命名行星--那么,这个酒店也应该将该磁铁命名为:陶迈号。
打彩票,猜测往往错。论关系,猜测往往对。因为彩票是民主的,谁都可以坐庄,而机关是相对稳定的,只能有一个人坐庄,其他人都站着。坐庄人不喜欢的,就靠边站。
我不禁摇摇头,长叹一声。自从“政变门”事件之后,陶迈同志清除对手,打压异己,提拔同类,重用死党,经营一年多来,已收服众心,大权在手,江山固若金汤。原则在他手里更是一把花剑,舞到让人眼花缭乱,想刺中谁,不用真刺,剑锋直逼你的喉结你就有苦难言,有冤难伸。
他年届五十又二,此时不致力于经济建设,更待何时?何况内外清爽,令行禁止,众人归服,世界发展的主流是和平与互相帮助。
但我也明白,世界上只有两种人最可悲。
 楼主| 发表于 2009-3-2 22:3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三)

一种是万念俱灭。一种是踌躇满志。
苏新同志,你就等着看吧,看他可以猖狂到何时。
我突然觉得有了一种冲动。
现在的陶局,他已经不需要你继续努力工作了,也不需要你空洞的赞许了。他需要的是你泡到“海洋”去。如果你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积极因素,建立一个广泛的吃喝统一战线,朝着一个目标--海洋,海洋,我们心中的太阳,海洋,海洋,我们进军的地方。估计你从酒桌上倒下去,会从另一个地方站起来。
你会站得更高,看得更远。
他姓陶的可以这样对待工作,我姓苏的何必替他卖力气呢?
经过痛苦的思索、艰难的抉择,我决定改变策略。
一、上班就来下班就走。有事就做,没事就坐。二、凡是海洋送来的发票,一律不看,提笔就签上“请陶局长审定”几个字,注意,我没有写“属实”。三、我也隔三差五去吃喝一次。
还管用,陶局也没说我吃喝错了。有两次,陈晓霞家里来了老乡,我也带他们去吃喝了一顿。吃完我叫服务员给每人发一包高档烟,然后嘴一抹,签上大名就走。她亲戚说:你不数钱就走?我说:公家数。他说:太好了,你们公家太热情了,吃了还有打发,你这主任当得太有面子了。
那老板娘也跟我熟了,她是陶局长的表妹。我说:大姐,免得你跑路,发票全归我,我给你报了,把钱送过来。她说:太谢谢苏主任了。你怎么就这样好呢?
我怎么就不能这样好呢?
我把所有的发票一张张地复印好。那个复印店小妹子玩笑说:大哥,要打官司吗?我说:不是,我老婆管得严,都是拿回去报账的。她说:真会开玩笑。
我在书房里累计了一下:一个月总消费78500多元,其中最多的一天14239元。我不是什么阴谋家,我弄点参考数据。如果姓陶的有事没事找我的碴儿,对不起,我也会向他提点建议:我个人确实存在问题,但局里也存在一些问题,比如说费用开支过大,仅在海洋大酒家一天的消费就达一万四千多元,而那天既无上级领导来检查,也没有召开全系统性的大会。
我要让他明白,别老拿软柿子来捏。
有一天,迎面碰到他,我笑了一下,没有喊陶局长早上好。第二天,他要我交的一个稿子,我说没写好。第三天,他催,我说还没写好。
周末开会,他就发威了,拍着桌子批评:最近风气不正。有些人拿着国家的工资,却出工不出力。是什么行为?是渎职。还有个别人,领导布置他写文章,越写越退步。应该说,文章是越写越熟,越写笔头越硬扎。为什么退步?这就是极端的个人主义思潮抬头,极端的个人利益作怪,认为自己才高八斗,认为组织亏待了他。其实,组织的眼睛是雪亮的,群众的眼睛也是雪亮的。这种人……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站起来说:陶局长,你别这种人那种人,是谁你就直接点名。
他愣了一下,全场都愣了一下,很快,他恢复了镇静,厉声说:我没有点名。你自告奋勇跳出来,那说的就是你!
我说:可以,我会后跟你解释。
他说:用不着解释,继续开会……
我和他的第一次交锋就这样开始了。
下午5点,我来到他办公室。他不叫我坐,我就直接坐到了他的对面。我说:局长,你批评我文章写不好,我接受,因为我水平只有这么高;但个人主义,利己主义没有抬过头,享乐主义更没沾过边。这里有一大堆发票复印件,请你在下次大会上专门讲一讲享乐主义,讲一讲勤俭节约,讲一讲一心为公。
我把那一堆发票推到他面前。他扫了一眼,身子颤了颤。
特别请你讲一讲4月12日这一天,高达一万四千多元从何而来。当然,你愿意讲,我欢迎,不愿意讲,我留着。我一把把发票复印件收进自己袋子里。
他的脸气得成猪肝色了,双眼充血,好像要吃了我。
我也目光如炬,既然你要鱼死,我也只好舍身破网。
还是他伟大,冷笑一声后,愤怒化为长叹,说:想不到啊,想不到啊。
我说:是啊,我也想不到啊,想不到。卖骡子力气,落个天天挨骂的下场。
他说:你才高八斗,聪明过人,不会久居人下,我佩服,佩服。
我第一次昂首挺胸走出了他的办公室。
我不想告他。他可以指令财务室迅速置换发票,抹掉一切痕迹,检查起来能自圆其说。这点政治头脑我还是有的。我只是让他明白,你不要想怎么来就怎么来。我是吃国家的公粮,不是你陶某的家丁。
第二天,我准备踩他的红线,一上午都不去办公室,看他怎么样。下午我到办公室,问副主任老唐,上午有哪些事要我处理。他说:有三项工作都比较重要,不知你哪里去了,又联系不上,因为比较急,就直接送陶局长了。我说:陶局长作了批示没有?他说:签发给各科室了,有个材料叫政工科的小李去起草了。我说:我昨天跟陶局长解释了,最近犯了点心血管方面的病,身体不行。
老唐问了病情,我编排了一顿,即既非大病也非小病,关键是需要休养。
他点点头,说:具体工作我就多做点。又感叹说:累出来的啊,苏主任,你真该好好调节调节身体了。你不像我,你还年轻。
如果是别人这样说,我还怀疑是句假话。老唐我不怀疑。他比我大十岁,却是一个副主任,但我们工作这么久,没有过矛盾。他平时待我总是天天一个样,看起来平平淡淡,其实我总觉得暖乎乎的。
温暖,有时候就在平淡的背面。平淡是一种处世方法,温暖却是一种人格取向。我相信许多平淡后面燃烧着温暖,教育局也不是全黑了天。鲁迅说:我将不惮于前行。我也作好准备,不怕陶某下毒手。
此后日子,一切处在平淡之中,大致如下:
我工作轻松了。虽然是主任,但我不管事。政工科的小李调到办公室,荣任新的第一笔。老唐以副主任之职,管办公室全盘工作。我可以迟到,也可以早退。因为我把一个“病情诊断”送到了陶局的案头,他在上面大笔一挥,批示:身体为主,工作为辅,情况属实,应予照顾。
以上工作格局,马上就让全局同志领会了。同志们见了我,谈不上热情不热情,主要是应付。点头笑笑就算打过招呼,集体活动也不叫我参加,共同话题也不和我讨论。一句话:你算基本退休了的人,连局长退了也没人管,何况你还是个主任?
甚至有人还假戏真演,到处散布苏新身体不行,连外单位的同志也知道了。有一次,我接到了雁南著名中医何益民先生的电话。他是我向来崇拜的一个人。他说:小苏啊,身体不好我给你看看,吃点中药嘛。我只好硬着头皮说这里痛那里不舒服。何医生开了几剂中药方子给我。我走到家门口那个垃圾箱,就丢了进去。
我有什么病,打得老虎死!
曾经素有雁南教育系统一枝笔美称的苏新同志,因为身体原因处于休整阶段。不过,他以前并非一颗政治明星,现在也不是,所以,在全市范围内没有造成什么大的影响。他只不过是渐渐退出熟人朋友同事的视野,公众并不关心他。
他不再成为教育局的矛盾焦点,他自告奋勇地引退,也成了教育局反抗陶局运动中的失败者标本。一个鲁丰滚蛋了,一个苏新装病了。谁敢再跳出来,你就试试。教育局成了一统天下,成了陶迈同志的自留地和后花园,他就是搂着个小妞儿坐在自己的腿上唱“爱你爱到骨头里”,旁边肯定有人给他打扇,有人给他擦汗。
当然,我呢?除了教育局的同志把我忽略了外,社会也在忽略我。那些曾经有求于我的饭店老板,求我做过纪念品生意的店主,要我帮忙转过学的家长,等等,他们根本就不是这个体制内的人,但也从经济效益的角度认为我苏新没什么价值了,见了我没那么热情了,甚至有些人,明明对面相迎,却装着没看见。
但还是有几个表现好的。一个是汪志明,汪同志汪总虽然忙得很,但有时叫上我吃顿饭。他恪守不谈政治的原则,只谈饮食文化黄段子牌桌文化,仿佛我的一切他一概不知。另一个是何医生,何医生见了面就问服了方子身体好了些否。我说好多了。他说练点太极吧,对身体有百益无一害。再一个就是老唐。老唐亲戚从西藏回来,带了几枝雪莲,送了一枝给我。还有一个,也是我们局里的,业务科老莫,老莫是个典型的知识分子,在局里之外的地方见面,喜欢打趣:苏君贵体大恙乎小恙乎?我说:中恙中恙。他笑道:祝慢慢无恙。
倒是有一个人,让我在落魄的日子里记下了他。有一天,我到市总工会办点事,刚出大门,从一辆轿车走下一个年轻干部。他朝我扬手,喊苏主任,苏主任。我定睛一看,却不认识。跟我一块出来的市政府胡秘书提醒我:之县孟县长。哦--我虽然记不起在什么场合见过孟县长,但之县我肯定去过。
我迎上前去,说:孟县长好。
他说:苏大才子,怎么好久没到之县去了?
我说:现在成了单位妇男了。
他说:我对你可有印象呢,会说话。
我说:不会吧,我说话结结巴巴的。
他大笑起来,说:谦虚,谦虚。有一次我们县选十大优秀教师,你在那当评委,点评得相当精彩。
我心里一热,说:县长记性真好。
他说:不是记性好,是你留下的印象深。他这句话让我温暖了好几天。不过温暖过后,天仍然是久雨不晴,寒中带雪,风中含沙。
我在坠落,连我自己也感觉到了。但有一个人,她竟然无视我的坠落。因为她的事业正风生水起,一片火红,忙得捡钱不赢。家里两个孩子要吃要喝要辅导要接送要调解矛盾,她全不管,委托给我,理由是:你不正没事吗?
女人其实也是有野心的。当她认识到自己比男人强,她不计较你有没有能力了,听话就行。所以大凡有能力的女人后面总站着一个默默无闻的伟大男人,叫“萎男”。
她的事业越来越大,学识也越来越丰富。有一天,她居高临下地考我:刘备为什么能成功?
我说:在势力弱小的情况下,他采用了联吴抗曹的战略防御。
她冷笑一声,说:错。彻头彻尾的错。
我说:标准答案是?
她说:刘备主要是发展了三条好下线。一是诸葛亮,二是关云长,三是张飞。
简直啼笑皆非。

是不是苏新已经没有什么大的追求了?当然,这是暂时的,他在潜伏。我又重拾旧业,研究起彩票来。
下面我想说说彩票心得。如果说我“身体有病”是假的,那么我负责任地说:彩票心得都是真的。你可以拿去操作。也就是我们机关文件常点评那些典型经验时说的:该方案具有可操作性,对指导我们的彩票事业具有范本意义。
到底是些什么心得呢?太学术了,你读不懂。我在以后与人讨论时再写,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么一个结果:我的研究取得了阶段性成果。我常常能中点小奖。如果命运给我半点启示,我将化蛹为蝶。
也就是说:我需要不断遇到高人,求得指点。我会一点就通。
这时候,我就真的遇到了。她叫林君雨。如果你记性不错的话,其实她早就在前面的章节中客串了一把--就是我在多瑙河咖啡馆门口撞了个满怀的女子。
我能赢点小钱了,我的积极性就高涨,经常往刘老板的店子跑。你想想,一个无事可做的人,拿支笔在纸上画画写写,拿点钱在店里滚来滚去,一个月就多出了几百块。一切合法,不贪不抢。这不是天下最好的致富道路?
不过,我每次去,一般不坐,不作停留,买了就走。这天碰巧,当我刚准备离开,进来一个女子,觉得面熟,却回忆不起是谁。女子打了几注就走了。我呆呆地站在原地。刘老板说:怎么?忘了拿东西?
我说:不是,刚才这个女的,我好像认识。明明是一个熟人,却记不起了。
刘老板指了指对面那栋高楼,说:秀峰贸易公司的小林。
我装做认错了,说:哦哦。
刘老板补了一句:她杀码蛮厉害。
哦,中得多吗?
中?那很难说。不过杀一码相当不错,我试过。
所谓杀一码,是彩市的专业术语。就是从0-9十个数字中杀掉一个数,断定它不会出。其刀法有点一剑封喉的味道。看上去挺不错,但对于彩票这种高风险事业来说,它还不是核心武器。你杀掉一个数,还有九个数。如果天天能杀准,也不失为一种赚钱的方法,但天下没有这样的神仙。不过,反过来说,这种方法看掌握在谁的手里,如果掌握在技术比较全面的人手里,就变成了利器了。
发表于 2009-3-3 19:26:12 | 显示全部楼层
很精彩,顶。
 楼主| 发表于 2009-3-4 13:19:39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四)

比如你通常6个数就能打中,她能帮你干掉其中一个,就节约了资金,买6个数需要40元,获利只有120元。买5个数就只要20元,40元就可买2倍了,同样投入40元,你获利就是280元了。
对于一般人来说,杀一码只有参考价值,对于我来说,则是一块肥肉。
我说:下次给我介绍介绍。
刘老板说:好的好的。
我说:她一般什么时候来买?
他说:不一定。近,方便,多半中午来。
我一路上想着这个女子,慢慢地在记忆里搜索。搜索引擎在上千个子项目里分拣。哎呀,竟然一下就百度出来了--是她,绝对是她。
答案一出来,我的心跳就有点加速。
真是要感谢陶局了,是他让我变成一个彩民。
认识林君雨比较简单,完全不需像那些前现实主义作家或者后现代主义诗人那样故弄玄虚,来一大段景物描写。现代人的节奏都比较快。下面是我们在彩店的一段对话。
你姓林?   
是啊,你怎么知道?
刘老板告诉我的。
听说你杀一码非常厉害?
马马虎虎。
我也喜欢买彩票,有点心得。能交流一下吗?
好啊。
我是说真的。
怎么交流啊?
要不,我请你到隔壁麦当劳坐坐,行吗?
请我吃麦当劳?
当然,拜师嘛,只怕麦当劳礼轻了点。
没关系,我帮你再叫一个来吃就行。她笑起来,露出两排整齐好看的牙齿。
我觉得有股前所未有的轻松感,当然这是相对于我这个久呆在机关里的人而言,好像一抹阳光射在水面,跳跃而轻巧。
一对素不相识的男女就坐在麦当劳纤毫不染的临街玻璃窗前。晚霞将大街映成金黄的丰收印象画。她坐下后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她关了机,我就说:我们见过。
她愣了一下,问:是吗?
我说:有一次,你去多瑙河咖啡厅……
她突然记起来了,哈哈大笑起来,说:我当时轻易地放过了你。
我说:放过?
她说:对啊,我到咖啡厅跟阿慧一说,阿慧点着我的脑门说,蠢才,蠢才,就这样放过他?押过来买单啊。
我为她简单明快的为人风格而感染,大笑起来。说:要是买单就好了,早就认识了。她说:现在不迟,现在不迟,呵呵呵。
说完,她站起,向门口张望的女子喊:阿慧,这边。
我们都作了自我介绍。不过,我仍然坚持介绍说自己也姓林,是教师。
现代人不喜欢盘根究底。
情况介绍之后,魏蜀吴三国格局如下:林老师,没名字,就是林老师。
在何处教书不重要,反正是在雁南教。林君雨,秀峰贸易公司,文员。阿慧,没名字,叫阿慧就行,长信信息公司,文员。
买彩的都有一个特点,不管以前熟不熟,只要是入了门,热爱这个事的,马上就熟了。不是一般的熟,熟得比较随便了。这个玩意不像在舞厅,不像在小河边柳树下。那些场景下的男女,都带些暧昧心理,说话总是想取得对方好感,想了又想,甚至充满诗情画意。但买彩的不同,没什么诗情画意,一开口就是问:杀什么?接着问:你怎么打?打组三还是组六?所以彩民交流叫“打打杀杀”,总是想多杀几个,多打几注,一下就赢个盆满钵满才好。
我们对彩票进行了广泛的,敞开心扉的交流。我们不用设防保留自己的什么秘方,反正赢了钱,既不是我赢她们两个的,也不是她们两个赢我的,更不是我们三个赢了彩店老板的,是赢了全中国那些没有打中的同志们的。
谈了一个小时,花销没有超过一百块。我们约定,明天还在这里见。阿慧提出与其在这儿花钱,不如到“下岗茶楼”喝茶。大家一致同意,因为我们的目的不是吃喝个什么高档,以显示友谊,而是研究个透彻,博得更多的收益。按投入产出的原则,当然是投入越少越好。
“下岗茶楼”是一对下岗夫妻利用自家的房子办的,开张时,喝茶不要钱,看书五角一次。没生意。后来一个高人给她指点,看书不要钱,喝茶收点费。生意很红火。
这个出主意的高人就叫万春生,雁南亿万富翁。据说茶楼主人曾是他在国营厂时的办公室主任。万老板越做越大,茶楼主人越活越缩,就办了这么个谋生小店。有一天万老板路过,把林肯车一停,来看看老朋友。看了之后,说了这么一句经典名言:反了,反了,你不懂中国国情。把生意倒过来做,我保证你有钱赚。
结果,真的有钱赚了。
这一年,我的彩票事业取得了飞速进展。进展的主要原因是我结识了一位高人。我原来并不知道有什么专业的彩票网站。林君雨给我介绍,她和阿慧的杀一码就来自网上一个高手。这个人的网名比较牛,叫“我不会别的什么”。
我靠,世界上如果有一个人,他别的什么都不会,只要会买彩票,还要会别的什么干吗?你就是古今第一完人。在她们的指导下,我以“稳准狠”的名义登上了省体彩网。
却说这省体彩网是全中国最著名的彩网,听说高手如云。你要是名字不取别致一点,没人看你的帖。我并没那么高的本事,而是想引起“我不会别的什么”同志的注意,以期与他交上朋友,从而套得他的什么技术。但是,很遗憾,别先生对我一概不理。我主动向他发短信息,他却从不回答。
一天,我在“下岗茶楼”召见了林君雨和阿慧,向她们托出了我的计划:不惜一切代价,引诱别先生上钩。包括他需要和你视频,你就视频。一定要巧笑倩兮,美目顾盼,弄个色香味俱全,让他春心萌动,然后,你们套出他的方法。本大帅重奖。
两人笑得拍桌打椅。现在她们知道我叫苏新了,但她们只称我为大哥。君雨说:大哥,亏你还人民干部,想出这等主意。
阿慧说:办法是不光彩,但为了取得革命胜利,手段并不是不可借用。
我说:对,市场也不是资本主义,计划也不是社会主义。资本主义同样有计划,社会主义同样有市场。计划与市场没有属性,都是一种手段。
阿慧自告奋勇,充当网络钩手。应该说,她更合适。两个人比较,林君雨是那种看上去很清纯的女子,而阿慧看上去比较野,通俗一点就是更性感。勾引男人,性感等于西药,立竿见影;清纯等于中药,疗效长久。
但,一个月后,阿慧就感到有些男人原来具有极强的耐腐蚀能力。这个别先生根本不理她,任她变成什么网名--长发飘飘,回眸一笑,短裙女孩……总之,再取个什么更刺激的,阿慧也不敢了。我恶作剧地想了几个令人想入非非,能极大地刺激男人雄激素突然升涨的网名--寂寞少妇,长夜难眠,春心难耐,但不敢提供给阿慧,怕她骂我太毒。
没办法,我只好守在网上,伏击。所谓伏击,就是利用敌方的弱点,以静制动。我相信别先生不是什么神人,总有弱点。
人类有弱点,才叫人类,所以大凡伟大的人,犯下最可笑的错误,都是被别人利用了弱点,也叫捏住了软筋。朱元璋算个人物吧,一天,一位大臣对他说:刘基这个人你得注意一下。朱元璋最信任的人就是刘基,所以问:为何?大臣说:凡功高盖主者,非国家社稷之福啊。朱元璋就动摇了。为什么动摇?因为皇帝的软筋就是怕人夺位。历史上,凡是用这种捏软筋方式的阴谋家,没有一个不得逞的。
我想,别先生不好色,总会好点别的什么吧。
果然如此,机会来了。
一天深夜,我点开湖网,见别先生在连续推中九天的情况下,在网上写了这样一首诗:李杜文章诗百篇,而今才子多愧然。巧手不织锦绣句,我弄数字非为钱。雄兵十万少胜多,兵来将抵水火淹。秦时明月汉时关,英雄恨未张良期。
哼哼,不爱女色好虚名,破绽露出来了。好,我把你马屁拍高点,拍得夸张点,看你上不上钩。于是,我稍作构思,拍下如下马屁:横刀立马别先生,南国彩界第一人。撒豆为兵缚敌首,当阳桥头退苍龙。此生未期张子良,闲步排三亦英雄。秦时明月汉时关,不及君今风流半。   
一连三天,别先生无动静。到了第四天,他发了短信息在网上:谢谢。
有了这个“谢谢”,我就等于捏寡妇大腿--她不翻白眼,我就顺势而入。一连二十天,我们竟然成了朋友。阿慧搞不掂的,我搞掂了。这时,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沙夫”。真名网名?不得而知。不过百度一下,还真有这个姓,沙老师告诉我,他住在湖南凤凰。
沙夫在网上教了我许多东西。最有用的东西,就是如何杀码。他一般能杀两个码。而我那时发现了取胆。一个取胆,一个杀码,加起来就是一门高深技术了。所以,到了第二年4月,我就成了一位彩界高手。
这一年,我也过得痛并幸福着。痛是因为在单位我等于处在一种窒息中。机关里的人,除了少数几个,其他人用一种机关心态,机关行为,机关投资与收益的庸俗实用主义对待我。所以,和我说话的人也要看看左右有无耳目,一些人对我报以微笑,从脸上发出,从脸上结束。我也要防人家,不能乱说长短,不能乱发脾气,不能乱表示喜欢和欣赏某某。一旦表示,我的喜欢是衷心的,他的反感也是真心的。我过得他妈的没有任何人间烟火味,全生活在变了味的虚幻状态中,连我自己也怀疑这种生活是否值得,是不是要一头撞死比较好。
但另一个方面,我也过得比较幸福。幸福是因为我生活在另一种快乐无比的气氛中。君雨和阿慧,像春天里红艳的花朵,开在我单位之外的天地里。她们一到星期天,就约我到郊区去,到乡下去,我最喜欢了。因为越远离了雁南,熟人越少。我们竟然是骑单车,美其名曰健身,原来她们两个还是登山协会的。当然,还有一桩,我不太参与。那是驴友协会,自助旅游。他们一大帮人,一放长假就在网上交流,定地点,定时间,定路线,然后在某处集合。真是快乐自由啊。男男女女住帐篷,共野炊。这要在机关,叫做疯子。
不过,不管痛苦也罢,幸福也罢,陶迈同志让我休息,我没有辜负他的美意,我练就了一身彩票功夫。这一年断断续续地买,竟然每个月平均下来能赚千把块钱。这时,陈晓霞也知道我买彩了。她开始也反对,但后来看到确实是一桩纸变钱的魔术,也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尽管现在,她不必靠我赚那几个小钱了,但我至少有如下优点:一、没有拿她的钱去花。二、对家庭日常开支有补益。三、有钱总是好事,能赚才是本领,当个官去多占多贪,还提心吊胆。
当单位的有些同志认为我永远陨落之时,我内心还是充满希望的。我知道,我正在日益强大。不仅如此,家庭这艘小船也驶出了经济风浪区。陈晓霞从昂利捞了一把,转而开起了“百富”直销店。“百富”也是一种直销,但比较正规,没听说出过问题。她把自己的表妹叫来,当了店长。店长不过是个守店的。她仍然忙上忙下,利润是少了点,但没有风险,事业正一天一个起色。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特别是女孩子,活得比我们那时候滋润多了,自主多了。比如同样是美甲,君雨和阿慧一定要到雁南最好的“派派女人生活屋”去;比如用钱,基本不会储蓄,一有假期,就喜欢和驴友出去自助旅游;比如穿着,不是特别淑女,看上去随意,其实都是名牌。
别的我不羡慕,只是出去旅游让我有点神往。公务员都有一种依赖公费旅游的心理。以前我也常享受这种待遇,但近两年来,我没有离开雁南一步。我尊敬的陶局长在游遍祖国的山山水水之后,又新马泰,又西欧北美,十分辛苦地考察各国教育。而附近三省五市,他借口我“身体不好,需要休养”,让其他同志辛苦去了。
坐卧铺,乘飞机,徜徉于山水名胜,回来拎着大包小包纪念品,连老婆也可以同行,的费也可以报销,陶局啊,这样的苦,我愿意吃。您指向哪里,我就冲向哪里。哪怕是去万里之遥,时不时有需要躲避流弹的伊拉克,我也吃得消啊。
但,当我几乎不抱什么希望,准备在雁南打一场持久战时,办公室通知我去出差。我赶到办公室,副主任老唐对我笑笑,递过一张通知,端上一杯茶。通知的内容是参加中南五省市思想政治教育学会第八届理论研讨会,会议在湖南张家界举行,为期三天。
 楼主| 发表于 2009-3-4 13:26:49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五)在线阅读

在通知上方,写着这样一段批语:建议苏新同志与会。该同志身体欠佳,可借此机会休整,会议三天,准假六天,请财务室安排经费。请吴雄、万永两位同志一阅。
下面吴雄、万永各画了一个圈。
看着这份做主与表态的名单,真是啼笑皆非。做主的是“建议”,又明确财务室安排经费,延长时间。两同志哪有什么建议权?干脆画圈。这算是对民主被强奸表示的一种不满吧。
让我莫名其妙的是陶大局长,他为什么向我抛橄榄枝呢?
拉拢,这是肯定的。为什么要拉拢?
我大义凛然不去,自己没得什么好处,反而让陶局觉得我不卖面子。何况游山玩水何乐不为?我来到财务室,出纳肖玲对我笑嘻嘻的。可见这一革命指示别人早就知道了。我说:借五千。她说:借一万吧。我吃了一惊,说:多了吧。她玩笑道:你这么英俊潇洒,在风景区万一碰上个红颜知己,到时要用钱怎么办?
陶局啊陶局,你真是我们教育局的红太阳,你不照射我,我萎靡不振,你一照射,连周围的小草都向我招手了。
但是,亲爱的,晚了,一个自信的苏新正在崛起,他深刻地认识到:人身依附是没有出路的。
我没有想到有人会和我同行。
午后的阳光下,新城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后工业时代所特有的光辉。君雨生日,叫我去那边吃饭,参加晚宴的除了我竟然只有阿慧。公司化的同事关系简单又实际。一个平常生日不好意思邀请别人,一邀请别人总得送点礼吧。而大家今天在,明天也许走了,不存在礼尚往来。
当然,这时我们的关系就比较铁了。她们既不叫我林哥也不叫我苏哥,而叫我“稳哥”--因为,我以“稳准狠”的网名发帖。彩市江湖上,人们面对着这个出手极怪的新人,怀着好奇而怀疑的心态看他出招。而他自称他的招数竟然还有理论,这就让网上的大师们笑掉下巴了。
彩票是随机的,几乎人所共知。中国数学界那些大师,谁也没抱过什么大奖回去。他们拥有最好的实验室,有一秒运行几十亿次的巨无霸计算机,都没有解开其中之谜。你信口雌黄,宣称有什么理论,并且说你没有师从于谁,从先民那里得到启发,你不简直就是一个江湖骗子?中国历史上像你这样自称懂阴阳八卦、周易神术的骗子还少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霸主,有霸主的地方就有纷争。向权威挑战的人,有什么好下场吗?布鲁诺、哥白尼的下场在西方那种文明社会还发生呢。小子,你不想活了吧。
江湖上一片口水,要整死你。好在他们不能直接下手,不像陶局,天天当面给你制造紧张。但这一次是例外。饭后,我们到茶馆小聚。我们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彩票。因为,我时不时地也让她们中点小奖,所以,我们成了“三人帮”。
突然,我想起要出差几天,便说有几天我不来买。她们问:你要出差吗?我说:平时总是羡慕你们出去玩,这次我也可以去玩一把了。
是吗?什么时候?
三天以后。
去哪?
张家界。而且,我还想就这次机会去拜访沙老师,他就在凤凰。
君雨高兴得跳起来拍手,说: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阿慧算了算时间,拍着掌说:太好了,我也可以去。
我说:那我们就叫彩友南下第一支队。粮草就不用多带了,就地解决。
君雨挥了挥拳头,叫起来:对,走到哪就打到哪!
阿慧做了一个挥手前进的红色经典造型,说:跟着“稳准狠”,向前,向前,向前进,进!
我说:对,先赚张家界人民的钱,再赚凤凰人民的钱。
君雨说:彩店就是我们的银行。
阿慧说:我们的银行遍布五湖四海,大街小巷。
幸而是在包间里,如果在大厅,这简直就是一群疯子。
临行前一天,汪志明来电话了,请我到一个小饭馆一聚。
他打电话叫我去小饭店,我也没想,他一直有偷艺的爱好,听说什么地方有独门菜好吃,他就邀我去吃一吃。赶到那儿,在门口见了面,他也不多说,引着我往二楼走,推开一扇房门,里面坐着一个女人,手里抱着孩子。
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了。
她的真名叫什么,我不知道。她的艺名叫韵子,汪志明曾任情人之一。我们曾经一起唱过歌,跳过舞,喝过茶,那时她娇滴滴的。现在,她的美丽像一朵失去水分的花骨朵,她的娇媚像僵硬了的蝴蝶标本。
她笑了一下,喊了声“苏哥”。而怀里的孩子睡着了,一动不动,微微地呼吸着。
汪志明说:你平素说这么多朋友,只有苏哥是个好人,你最敬佩。我说的没用,苏哥和你说说。然后带关房门就走了。
韵子的眼睛仍然美丽,但不是曾经的风情万种了,而是有些涩涩地望着我。
我能说什么? 你远走深圳不是你的错。你从小就知道牺牲你一个,幸福一家人。你爱上汪志明也不是你的错,阅人无数里,你渴望一份真情。
那是谁错了?   
我不能告诉你,告诉你,你会绝望的。
男人用下半身想问题,女人用上半身想问题。
我只能怀柔。我和她一起回顾了曾经的美好岁月,特别是汪志明在任“临时丈夫”期间的诸多优秀表现,并把这些表现放大到可以彻底推毁她的怀疑的地步。接着我沉重的一声叹息,弥天大谎地宣称汪志明同志养着的那头“超级母虎”,她为了捍卫自己的尊严(不是爱情,爱情志明给了你),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甚至可以杀了汪志明。
韵子打了个冷颤。
我抓住这个细微的表现,循循善诱:你爱不爱志明?她咬着嘴唇,不表态。
你恨他,愿意他去死?
她摇摇头。
我说:答案就在这里。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无私的。从内心来说,你就是这种人。你既然爱着志明,你肯定希望他过得好,希望这个世界上,你还有个亲人,孩子有个爸爸,所以,一切的决定权就全在你手里,你可以决定他的生死。
她怕冷似的搂紧了孩子。
沉默。
沉默就是高压舱,不是让你妥协就是让你窒息。
突然,她哭了。
哭是动摇的开始。
哭吧。为自己的幼稚,你值得哭一场,狠狠地哭一场。
但我也想哭。为自己的无耻。彩票是以牺牲大多数人的利益,让少数高手获利,人生也更是如此啊。我在其中,也在其里。在单位,我被别人牺牲了。在这里,我仍然为牺牲韵子的幸福充当帮凶。
我说:你等一会儿吧。
我打了汪志明的手机,他在隔壁房间。进去之后,我说:钱,你少不了。
他长吁了一口气。
大凡商人和贪官都是如此,原来都想一毛不拔,尽得纯利,等到有一天,还是吃多少吐多少。
我得为韵子争点利益,说:要么一次了清,十万,要么分期付款,每年五千。他脸红一阵白一阵。我开玩笑说:所有痛快都要付出代价的啊。
他一咬牙,说:十万就十万。这种婊子,我花钱买个教训。
想不到韵子不要这么多钱,五万就行。临走还一定要汪志明抱抱孩子。汪志明那尴尬,就像抱着一团火。
她抱着孩子挤上了去乡下的公共汽车。挤上车后,她还从窗口伸出头来,朝我们凄婉一笑。我望着她那双哀怨的眼睛,鼻子一酸,朝她挥挥手。
道学家也许会鄙视她,但是,她却是一个鲜活的人。
她卑微,但不卑鄙。
美丽的旅行就这样开始了。
我,君雨,阿慧坐上了这列旅游车。比起一般的列车来说,它舒适多了。双层,干净,明亮。尽管人多,我们预订了票,每人有一个座位,一些人站着,一些人坐着,共同到达一个目的地。人生也是如此。
我和阿慧坐一起,君雨和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坐一起。金丝眼镜大约四十来岁,很有风度地不搭理任何人。
我们一路上说说笑笑。
出了雁城,她们就叫我哥了。省去一个字,就更亲切。所有出门结伴的人都有这个感觉,离家越远,关系越好。天天相处,矛盾多多。
窗外的五月,绿中含青,青里藏红,远山与近水,皆可入画。
金丝眼镜始终沉默着。有时,极有风度地扫我们一眼,主要对象当然是秀色可餐的两位异性。
列车服务员推着推车,嘴里喊: 《传奇故事》 《故事会》《法制文萃》《新周末》,杂志报纸啊,要吗?
金丝眼镜居高临下地问:有《读者》吗?
对不起,没有。
有《财经》吗?
对不起,先生。
有《21世纪经济观察》吗?
实在对不起。都是些大众杂志。
服务员刚准备走,金丝眼镜叫住她,说:喂,请你把我这个意见转告你们列车长。坐车人的爱好各不相同,有些人需要高品位的,不然,我们这些人就孤零零地坐在这儿?他双手一摊,非常西化地做了一个遗憾动作。
我心里反感极了。他妈的,一些中国人学西方文明没学到手,学那几个洋鬼子怪动作可以打99分。我捅了一下阿慧,阿慧机灵地喊住服务员:给我一份《法制文萃》。君雨配合得天衣无缝,说:我喜欢看《故事会》,来一本。我心里升起一股快意。服务员感激地望了我们一眼。金丝眼镜只好假装睡觉。
但一会儿,他忍不住问君雨:小姐去哪儿?
张家界。
哦,太巧了,我也去那儿。
没人接他的腔。
他又问:你们是一家人吧。
我说:不是,是候车室认识的。
你骗我。
没骗你,先生。我买了两袋方便面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哂笑了一下,有点恼怒。
君雨说:别信他的,他说他是张家界本地人,愿意给我们当导游,还可免部分景点的票。
哦,张家界我很熟悉啦。如果你们不方便,下车了,我有车子来接啦,要是愿意的话,可以坐我的车一路看山水啦。
君雨说:谢谢,我们都是登山爱好者。
阿慧说:对,能走不坐车,能站不要扶。
哦--男人有点失望。
这时,我恶毒地想:大概我们陶局外出坐火车,也遇到过这种尴尬,所以每出差一次,回来脾气就特别大。估计一路上,他把自己当个大领导,别人没把他当碟菜。
如果接下来不发生那件事,历史也许要重写,当然指我们三个人的个人史。
还是让我先来介绍一下会议情况吧。当天下午报到,自由活动,晚上舞会。第二天开幕式,领导讲话,学术研讨,下午总结。第三天游览。安排得好精当啊。
虽然我们同住一个宾馆,但我是以与会者的身份入住,她们俩是以散客身份入住。身份一下就不同了,吃饭她们吃她们的,我与满座高朋吃山珍海味,用水井坊漱口都行,她们想喝饮料自己掏钱。我与她们擦肩而过装作不认识。认识就麻烦。下次开会,来的是局里另一位,而别人说:哎呀,你没苏主任潇洒,他可是一次带两个啊。你怎么?同是一个单位,哈哈,过得这样清汤寡水?
这还了得?人人都想配个秘书。特别是陶局一百二十分地想,总是想带个女同志出来,就是师出无名。你苏某不错嘛,看不出嘛,看不出啊,还一拖二。
惩罚你,是因为你与我背道而驰。但还有一种惩罚,与工作毫不相关,那就是嫉妒。所以,女人长得好不是你的罪过,男人太优秀也不是你的缺点。话是这么说,一切人生的不幸,也正是从这里开始的。
总之,由于多年受机关教育,我养成了在公共场合对美女熟视无睹,对漂亮深恶痛绝的高尚气质。所以,会议两天,我基本上是一个正常的与会者。当然,也偷偷溜出去与她们吃了顿夜宵,并在张家界投入了一百多元“水彩”,属于肉包子之类。不过,作为资深彩民,我们认为这是非常正常的。第三天,虽说是统一行动,但主办方也听君自愿。许多革命干部对张家界并不陌生,好,你们愿意去哪就去哪,剩下的一起乘车去风景区。
我们按计划去凤凰。
上午10点,我们赶到火车站。买了票,在候车室里等11点半的车。这时,阿慧接了一个电话,边听边变了脸色
发表于 2009-3-4 22:24:20 | 显示全部楼层
老大,我可天天等着你更新,:handshake
 楼主| 发表于 2009-3-5 21:11:55 | 显示全部楼层

彩局(十六)在线阅读

怎么啦?
怎么啦?
我爸身体不好住医院了,我得赶快回去。
这里顺便介绍一下阿慧。阿慧,河南人,家有父母及一个弟弟,弟弟读大学。她与君雨同在雁南商学院毕业,毕业后留雁南至今。
我们不断地安慰她,又忙着为她买去河南的票,然后送她上火车。等到火车在挥手中变成一个白点,月台上就只剩下一男一女了。
凤凰还去吗?只有半个小时供我们选择了。我当然想去,但是得尊重君雨的意见,如果她不同意,我们就一道打道回府。我尴尬地笑了一下,望着她。
她说:怎么?你想回去啊?
我说:不是,听你的。
她格格地大笑起来,挥了挥拳头,说:我怕你?
我们又坐上了张家界至吉首的列车。
高高的山,深深的谷,车在山腰穿行。
村落,水田,城镇。
我们依窗而坐。这次,我才知道君雨的身世。
林君雨,1982年出生在雁南相邻的一个叫水城的小县城。父亲是位普通干部,母亲是位医生。上有一个姐姐,比她大五岁,早已成家立业。毕业后,就留在雁南。简简单单的人生,一如她的为人一样。
她问:稳哥,你呢?
我向来喜欢模糊我的历史。有些人喜欢抬出祖上是李世民同志,孔老二大人。我只说父母是工人。即使我是孔大人的嫡系第几十几代孙,我也无从考证。至于高中时代那场伟大的恋爱,我更不喜欢让人知道,所以,我似乎比她还简单。只说从小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分配在雁南教育局至今,一切平平淡淡的。
一路上东拉西扯。

第二天,我们就来到了凤凰。
凤凰,这个质朴的小城,宛如一幅《清明上河图》,优美地卧在湘西的山水间。我们走在大街上,看风景,看屋舍,看人流。
我们按沙老师留给我的号码,拨通了他的电话。沙老师说:到了沈从文故居,你就问问,那儿的人知道我。
几经周折,我们终于找到了沙老师的住处。
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人物,我仰慕已久的英雄登场了。在客厅里,我见到了这位心仪的先生。他个子不高,衣着朴实,双眼慈祥,仿佛一眼就认出了我似的,说:稳准狠?
我说:惭愧惭愧,不知天高地厚取个这样的名字,你才无愧这个称呼。
他笑了一下,说:上茶。
品着本地毛尖,我们侃侃而谈。他原来是研究模糊数学的,在武汉一所大学教书,退休后就回了老家定居,以前对彩票也没碰过,只是女儿喜欢买,经常不中,他才试着帮她研究一下。一研究,就有了些心得,所以,他研究彩票,是给女儿提供参考。
我们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我估计这也是彩票朋友最关心的话题。沙先生说起了他研究彩票得益于中国古代数论。
几千年前,中原大地,天地之间一片荒芜。
一股巨浪从西域高原直泻而下,摧枯拉朽,一路狂奔,直到与东海相拥,她才平静下来。在她的身后,是一片肥沃的土地,这块肥沃的土地上有一小段,小到在地图上绝对找不到具体位置,因为它仅仅是小段上的一块不足十平米的沙滩。在沙滩上有几行脚印,然后是几个先民画的一幅画。决不是山水写意之类,也不是太极。而是以五为核心,四组按东南西北分布的数字:549、516、583、527。
没有人注意,以为这是好玩,是他们随意之作。但是,这种看法不符合逻辑,因为这几个看似简单的数字组合具有史无前例的逻辑性。它足可以列为中国第五大发明。
很可惜,它没有成气候。这几组数字后来就蒙上了神秘色彩,被称为“河图”,与一本流传很广的著作--《洛书》混在一起,称为“河图洛书”。
河图洛书是干什么的?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上观天象,下察舆情。与阴阳八卦天文地理方术神鬼混在一起,中国人历来喜欢装神弄鬼,高深莫测,云里雾里。
这样,这本书就被不同朝代的人所注释,一直流传到了明代。明代总体上来说,是一个强盛的朝代。有几个皇帝还是科普爱好者,一些西域来的传教士受到了欢迎。具体哪一年,我也记不清楚了,总之,一位意大利人不远万里来到中国。在浩繁的中国经典中,该同志看中了《河图洛书》,他对皇帝说:给我一本吧,OK?
皇帝说:拿去吧。OK!
这位伟大的意大利人如获至宝,乐得屁颠屁颠地从上海搭乘前往英吉利海峡的邮轮归国了。
此后,这本书是怎么从一个人手里传到另一个人手里,我由于当时手头经费并不宽绰,没去考证了。但是有一点,我得告诉你,首先,你不要吃惊,也不要怀疑,这绝对是真实的。
外国人拿着河图,从中看出了名堂,并改变了世界。
这就是我们说的电脑。电脑是二进制。而我们的先民将那几个数字随意变换了一下位置,就变成了二进制。
我们被沙老师的叙述所深深吸引。我原来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段神奇的历史,这段历史带给我深深的震撼。总之,我对05,16,27,38,49这几组数字有了深深的眷恋。它既然能解决二进制,是电脑这个每秒运转数十亿次的宝贝的始祖,它一定能解决彩票这种随机现象。
我深信不疑。
但是,沙先生只给了我如下答案:随机并非没有规律,不过人类目前没有找到。面对随机,如果掌握了一定的方法,是个战术家。但战术家玩的是小聪明,是得得失失,进进退退,最后浪费时间的一种游戏。要怎样才成为赢家呢?就是要成为一个战略家。战略家才是大聪明,一城一池之得失不可计,一卒一兵之损伤更无关。谋全局通篇,设伏兵猛打,才是制胜之道。
我心里凉了。也许沙老师不愿将心血轻易告诉我们,而且他讲完这几句之后,就一直微笑地望着我。这场满怀希望的探求就在双方互相猜疑的气氛中结束了。当然,你也许和我一样失望。但若干年后,当我屡屡碰壁之后,才领悟到这就是沙老师全部人生的结晶,是他智慧火花的精华,此点我会在今后与你论及的。你先明白如下道理即可:世界上,凡是最浅显的道理才是真理,世界上最简单的应用才是最复杂的代码。
告别沙老师时,他握住我的手说:懂得将来,你才会懂得现在。
谢谢。挥挥手,木门关了。这是我几年后写的一首诗:
握你一双手啊,道不尽珍重万千,远方的路白云飘展。我知道有阳光也有阴霾,有泥泞也有沼泽。谢谢您,给我力量。尽管还是深一脚,浅一脚,我从此知道了平平仄仄。我会在你经过的路旁种上垂柳,长一亭,短一亭,送您至江东也缠绵,送您到长城也留恋。
不过,这只是我醒悟过来的真情。而离开凤凰的时候,我也和现在的你一样,满怀失望。列车驰过一程又一程,我有些沉默。君雨见我心情不好,老是说些笑话让我开心。我有些赌气地说:他不说,就以为我不知道了吗?不把这几个球摆平,我不姓苏!
她问:那你姓什么?
我真回答不出。

君雨说:哥--你别生气好不好?你把它当成游戏就行。
我只好自嘲地说:我不生气。
她忽然双手撑着下巴伏在茶几上,望着我,缓缓地说:你说世界上有没有真正的友谊?
我也不想太沉重,玩笑说:马克思和恩格斯就是真正的革命友谊啊。
她嘟了一下嘴巴,说:我说真的,比如,我和你。
我一时找不出答词。她又嘟了一下嘴,说:小时候,我姐姐长得漂亮,老是有人欺负她,那时,我想要是有个哥哥就好了。
我觉得她是在说真话。便说:我以后就是你的亲哥哥。
她说:我是一个简单的人。既然你当了我的哥哥,我就当成是真的了。嫂子有意见吗?
她让我一下回到了现实。这是一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这种事,发生在美国还好,发生在中国,不仅嫂子有意见,国人中具有正义感的人都会有意见。记得有一次,我带陈晓霞的表妹吃过一顿夜宵。陈晓霞的表妹也就是我的表妹。因为我的名字特别,叫苏哥生分,一家人嘛,这样叫不别扭?叫新哥呢,雁南话听起来就是“腥哥”,有点不雅。所以平时她喊我就是:哥啊。她看见我吃螺时滴了几滴油到衣服上,因为我双手是油,她忙过来给我擦。这个镜头立即被熟人摄入“苏新绯闻典型镜头”。几个在另几桌吃夜宵的熟人立即端着酒杯过来了:哎呀,苏哥幸福。我忙介绍这是我表妹。一个说:不用介绍,知道是你表妹。另一个说:表妹关心表哥是应该的。还有一个说:知道,不用解释,表妹表妹,表面上的妹妹,谁不知道?我表妹刚从农村来的,见到这场面脸红得像关公,越发像传说中的“表面上的妹妹”了。第二天,一向算关心我的吴局把我叫到一个角落,严肃地说: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知己,但带着知己不顾影响就不对了。我操,这就是纯洁关系的埋葬场。

我说:嫂子胸襟宽广。
她拍拍手,说:太好了。来拉个钩。
火车在一个小站停下了。由于惯性,我们差不多打了一个趔趄。然后,火车又飞快地奔跑起来,好像要逃离这小站似的。

回到家里,陈晓霞没回来。我见桌子上有张报纸,上面有一栏标题--我市副处级干部人选公示。忙拿起来一看,消息很短:经组织考察、民主推荐、群众测评,下列同志被列入副处级人选,现予公示。
在机关工作,任何人都对人事变动很敏感。我表面上处于休整,心里其实比别人更关注,便一个一个地看下去。有些我认识,有些不认识。读到熟悉的名字,心里有些酸酸的。突然,在那一串长长的名单中,我的目光被“郭萍”两个字粘住了。
心里咯噔了一下。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你倒过来想,一切就都有可能。男人本来就是男人,不可能是女人,上帝就这样安排好了的,但给你动个手术--怎么样?你比女人还女人。泰国不是有人妖吗,很多漂亮女人都自愧不如呢。
手术,对,手术。我忽然觉得简直被陶某像耍猴一样地玩弄了,血涌到了脑门。思想政治学术研讨?对,应该是郭萍去才对,她是政工科长。她不去也行。为什么叫我去?问题就在“民主测评”几个字上。我操,姓陶的你想提谁就提谁,这点我没意见,但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难道我苏某在家,就一定会说郭某的坏话?这一招一箭双雕,既让我失去发言权,又挑拨离间,让我多一个政敌。
我跟这位郭女士谈不上好差,她走她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但被陶一离间,她在过阳关道的时候,就恨不得我在独木桥上最好脚底一滑。
这张报纸肯定是陈晓霞带回来的。她故意放在这显眼的地方,提醒我别一无所知。我冷笑了几声,又无可奈何。下午5点多,陈晓霞回来了,见我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也不提及这件事,只说:你喜欢吃什么?在外面不对胃口吧?
我说:想喝点酒。
她说:我陪你喝点,但不能多喝。
晚餐很丰盛。等孩子们吃完走了,她才说:平安是福,今天我替你算了命,说你“困于石,累于棘,万事需顺其自然”。
我点了点头。吃完了,还呆坐在那儿,陈晓霞忙着洗碗,拖地,抹桌椅。我心里有点难受。她见我呆坐着,忙洗了手,给我泡了一杯茶。我说:谢谢。
我很久没有对她说过这两个字了。她苦笑了一下,走开了。
回单位上班时,我装作不知道这一回事,仍然叫她郭科长。事实上她现在也是科长,但她爱理不理地应了一句。旁边来了一位,立即叫郭局好,她的脸就如四月木棉,灿烂红艳,嗔骂道:乱喊。那位走过来,以诚恳的样子对她说:以后请您多关心。忽儿看见我,也把我搭了进去,说:包括苏主任,我们都靠你关心。我只好突然醒悟过来一样,问:郭科升官了?旁边那位说:今后就是你的顶头上司了。
郭萍说:乱说乱说,我不喜欢乱说啊。神态就俨然首长了,弄得拍马的也没趣。
到了办公室,老唐简单问了我几句,然后说:听说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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