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周刊》的采访，颜开的动漫1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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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中国最早一批职业漫画家，也是最成功的漫画创作者，颜开所发生的四次角色转换，见证了动漫，这个新生儿在这个国家的起起伏伏。



18岁的职业漫画家

    1993年，中国的新漫画处在萌芽阶段，在遍地日本盗版漫画，原创漫画为零的状态下，中国第一本新漫画杂志《画书大王》刚刚创刊。

那一年，18岁的颜开跟随父母从江西迁至深圳，能够接收到香港电视台的特区，为他打开了一扇窗。美日动漫一片繁荣的景象让他憧憬。但在他所在的学校，画漫画却被认为不务正业。不过，颜开相信，在海外如此繁荣的大众娱乐文化，总有一天会影响到国内。

适逢《画书大王》的创刊，默默在家习画多年的他给《画书大王》投去作品，对方很快应允：希望他来北京，专职为杂志画漫画。这个学工艺美术的孩子立刻跟母亲请辞：“我退学，去北京，未来中国的漫画市场发展趋势一定很好。” 就这样，幸运的他得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职业漫画作者

《画书大王》为颜开和另外两个从全国选拔出来的孩子陈翔，郑旭升租用了北京一间普通的民宅，三个平均年龄19岁的男孩，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为了中国第一批职业漫画作者。他们足不出户：在屋里吃饭，画画，睡觉，用全部的青春和热血制造新漫画原稿。日后，这三个人被人称为了“中国新漫画三剑客”。

《画书大王》的编辑部设在北京一所小学里。颜开第一次见主编时，很惊讶。那是一个老人，叫王庸声，在海外游历多年，退休后带着一些老编辑办起了中国第一本真正意义上的新漫画杂志。颜开说：“在漫画圈浸染这么多年，到现在还是觉得王老师对中国动漫的理解深刻，甚至超前。”

在《画书大王》时期，颜开创作出《雪椰》。在杂志第一期刊登就炸了锅，编辑部收到三麻袋给颜开的信，有读者告诉颜开：在中国能看到这么贴合我们生活的漫画太好了。

《画书大王》给颜开的稿费是一张画50元。颜开每个月能画32-40张稿子，收入2000多远，在当年的北京，这绝对够得上白领水平。舒服地画画，开心地生活，颜开更坚定自己当初的选择。

《画书大王》杂志创刊一年时，销量已达100万册，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但很快，有关部门要求杂志停刊。日后，颜开向记者揣测：“可能杂志起来得太快了，销量太高，再加上初期除了原创外确实有一些未经授权的海外作品，遭遇一些业内业外人士的微词。”而这还是中国动漫行业初露峥嵘之际，政府对此持观望态度。

杂志停刊后，颜开觉得肯定有机会复刊，“因为一本搞得这么好的杂志绝对不会停”。在主编的蓝图里：杂志要逐步购买日本的正版漫画版权，正在举办的全国性超短篇漫画大赛能为中国发现更多的创作人才，要提供给年轻创作者更多的创作空间……

记得《雪椰》刚刊登时，颜开租住的小屋，每天都会有很多年龄相仿的漫画少年找上门来，和他们把酒言欢。在他们租住的小屋里，曾经慢慢聚集着中国第一代的新漫画力量。不过，一切在《画书大王》停刊后，嘎然而止。

颜开没有离开北京，同屋的两个伙伴撤退了。他还在小屋子里画啊画啊。那年冬天，北京下了第一场雪，在母亲的催促下，他不得不回深圳过年，至今，也没有等到停刊的消息。


孤独的自由漫画人

    在深圳，颜开的身份是自由职业者。因为对其他行业提不起兴趣，也不想进入任何体制内的机构，颜开选择在家创作。

1995年，中国连环画出版社的林阳主编特地从北京飞到深圳，跟颜开聊《雪椰》的出书计划。1996年出版的《雪椰》成为了中国第一本单行本新漫画，日后也造就了中国漫画界10年无人能够逾越的发行纪录。

1996年，国家行动了，开始扶持动漫，出台了5155工程，创办了5家原创漫画杂志，5家国家级动漫园区。一时之间，国内涌现无数机会，中国画新漫画的作者发展到200多人。被压抑了2年的创作力量爆发了。第二批知名的漫画作者比如姚非拉，聂峻，自由鸟，赵佳纷纷初露头角。

但初生的新漫画市场依旧混乱，颜开感触最深的是，新生漫画杂志很多，但都短命。《雪椰》最早在《画书大王》刊载，后来转到《三优新漫画》，《三优》停刊后，又转到《科普画王》，《科普画王》又停刊，转到《科幻世界画刊》，最后转到《少年漫画》……类似的困扰，烦恼着很多新漫画作者。不少作者流失，中国急需稳定的漫画发展平台。

颜开告诉《中国周刊》记者：“当年的很多动漫杂志和市场脱节。日本成熟的杂志社和成体系的漫画编辑制度，会帮到作者很多，跟漫画作者讨论策划剧本，反馈市场意见，帮忙调整创作方向，甚至找寻助手和解决生活杂难。但我跟很多中国漫画杂志编辑的关系就是“交稿”。为什么中国的杂志，编辑有这个弊病，除了大家对这个行业不了解没经验，也跟出版社体制有关系。很多杂志都是体制内身份，市场销量如何跟编辑没有关系。”

当年一家杂志拖欠颜开稿费一万多元。对于职业漫画家而言，稿费就是工资。但直到现在中国出版界还维持着这个奇怪的传统：工资不能拖，稿费能拖就拖。这家杂志直到倒闭，也没结清稿费。

5155工程兴起的一批动漫杂志，带起了一时红火，当年的一批从业者在还没有理清漫画是什么时，就喊出五年赶超欧美的口号。但是，现实是残酷的。虽然新漫画杂志和作者们付出了很多努力，几年后，这批杂志还是纷纷停刊倒闭。

“我们不是在面向市场在做杂志，而是在做圈子文化，圈子认可了，就是好作品。最终那批杂志吸引了很多特别喜欢漫画的所谓核心受众群。但真正要形成行业，首先应该吸引普通人。5万核心爱好者喜欢看不是成功，500万普通受众喜欢才是成功。当年，很多年轻人觉得原创动漫杂志娱乐性不够，逐渐不看了。”颜开说自己花了很久才明白“杂志死亡”的真正原因，而杂志死亡带来的后果很严重，“它让整整一批当时处在青春期的动漫消费者失望，带死了80后这个市场。”

“5155”杂志至今只存活一本《中国卡通》，之所以能存活，是因为它面向儿童，而非少年。”

这一阶段，颜开陷入迷茫，在深圳，画到最后发现周围只剩下他一个人在画漫画：没有伙伴，没有读者和市场的回馈，每日拿着画笔，很孤单。

1999年，国家第一轮发展动漫热潮减退，很多人才离开动漫流往网络和游戏。那段时间，朋友跟颜开通电话的问候语都是“你还在做漫画吗？”



摸清市场脉搏的动画人

2001年，颜开决定暂别漫画。

深圳一家叫做环球数码的公司找到了他。这是中国第一家意图直指三维动画电影创作领域，希望实现零的突破的公司。

颜开初进这家公司，感觉像梦想中的迪斯尼。400多位创作人员，美国导演，海外技术专家……他熟知的一位法国漫画大师MOEBIUS也在为这家公司做电影设计。他决定：在动画领域呆半年，看看门道，然后再出来。结果，这一呆就是三年。

在此前，中国最成功的动画电影是上海美术电影制片的《宝莲灯》，2000多万的票房保持了很多年。颜开觉得，这就如同《雪椰》七十万销量十年没有人打破一样，记录尴尬。

环球数码筹划制作了中国首部3D动画巨制《魔比斯环》，颜开担任影片故事板总监。这是400位中国第一代三维动画人的集体学习，在技术日益逼近国际的同时，大家隐约感到一点对于作品题材和发行迟滞上的不安。直到2004年，他离开这家公司，这部动画片还没上映。2006年上映时，票房惨淡。颜开评价“错过了一些好时机。”

2004年，颜开去了国内最大的二维动画公司三辰卡通。他进去的理由是“好奇，为什么的水平那么一般的动画片《蓝猫》、，竟然能被这家公司运作得风生水起？”

挖来颜开的老总向他引荐了公司大老板，一个房地产商。他跟颜开说了一句话：“我不是做动画片的，我是做广告的。”在这家颜开“跟圈内朋友都不太愿意提及的公司”里，颜开逐渐摸清了《蓝猫》成功的脉搏：低成本制作+地毯式营销。

“中国动漫行业不规范，很多东西不能按市场规律办。比如营销，你必须以强制的灌输形式执行。蓝猫的成功和脑白金的成功是一个道理。最不受欢迎，但是销量第一，消费者习惯被强制灌输。另外，中国动漫市场受政策导向影响很大，这也是其他国家的理想模式很难在复制的原因之一。”颜开说。

这一阶段，颜开觉得自己需要考虑的不能再“局限在创作领域”。周围很多圈内朋友和他的思考是同步的。大家都意识到：中国动漫市场不成熟，如果外界没能为你架构好产业链架构和市场平台，那就必须靠自己。



自负盈亏的动漫老板

2006年，颜开决定自己创办工作室。他拉来当年《画书大王》的陈翔，郑旭升，三剑客重组，一时成为行业内热议的新闻。这一阶段，中国很多知名动漫人比如陈维东，姚非拉都成立了工作室，日后都相继转型为公司。

三剑客工作室的创作范围从漫画原创，商业插画，卡通吉祥物设计到动画，游戏的故事主板创作。

此时，国家掀起了第二轮扶持动漫产业的热潮。当年5155的一些杂志开始复刊，60多个动漫基地在全国兴起，颜开被政府部门要求参加各类会议。前不久，在某动漫基地启动仪式上，颜开作为动漫界代表参加。

但颜开只拿过政府的两笔扶持基金，一笔来源于新闻出版署，一笔来源于文化部。最近他还申请了新闻出版署的“2009原动力动漫扶持”和文化部的“原创动漫扶持计划”。“钱很少，不过得到了认可和荣誉。”颜开说，“政府扶持对我们来说不是最重要的，我觉得真正的动漫企业离开扶持，也要能在市场生存。”

政府的大力扶持，让颜开看到更多的是这个行业的劣根性。“有些动画公司的寿命只有2年。每天考虑的不是如何盈利，而是如何借助外力和得到政府扶持。但在我看来只有在市场上获得立足资格并创造效益，才有资格获得外界的帮助。这是一个产业的基础和根本。”颜开说这么搞下去，动漫行业最终还是无法在中国做起来的。只有戒除浮躁，认真研究市场认真搞作品创品牌，才有希望。

颜开接到过很多动漫基地抛来的橄榄枝，希望他能把公司搬过去，但颜开的公司至今还设立在北京海淀区的一栋普通公寓中。

“很多动漫基地，走近看，全是空的。只有几家企业入驻；有的企业无法在市场生存，只是追逐潮流才来做动漫。有的完全不投入生产创作，光做策划坐等扶持资金，因为只有这样利益才是最大化的。”颜开把动漫行业比喻成一座金字塔，塔的基座是漫画原创者，中层是动画生产企业，他们是行业生存的根本，这个群体扩大了，产业才可以做起来。“但现在，投入在基地上的钱比投入到创作领域钱多。”

在颜开这批中国最顶级的动漫家看来，目前政府对动漫的扶持和动漫创作者的期待尚有些偏离。真要支持，应该是奖励大于扶持，重视人才和作品多于基建和设备。奖励扶持已经在市场上有所成绩的重点强企，制造业界标杆，让行业产生实际的产值；奖励扶持获得过认可的，有水准的创作领军人物和重点作品，让这个行业对社会人才产生向心力；培养扶持基层创作者，垫高垫厚未来行业的可持续发展空间。因为强势动漫企业越多，人才和作品品牌培养越到位，整个行业才能形成产业。

“现在，叫动漫产业，有些过早。中国动漫，形成产业，可能还需要十五年到三十年左右的时间。”颜开说，“可是世界还能等中国这么久吗？十五年？我们的产业早就被日本，美国垄断了。要在夹缝里求生存，戒除浮躁，静心创作，1天掰做2天用。我们才会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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