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很寒冷 我们就拥抱着取暖

大象吃蚂蚁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有多少人起早贪黑努力拼搏，可得到的回报那么少。但即使这般，我们还有爱我们的亲人在身边，我们两手空空，但我们有亲人的爱。生活很寒冷，我们就拥抱着取暖。

今天吃完饭，喝得满脸发红的爸爸把钥匙放在桌子上，叫我送小胡回去。
　　
　　小胡是爸爸的业务员，来这里两年了，平时不谈业务的时候沉默寡言，曾经我无聊陪他一起出去跑业务，他两手托着样品，一家商店接一家商店地屡受白眼，而他只是汗流浃背，保持有礼貌地笑着。
　　
　　我看到他在饭桌上时，被人戏弄，被人灌酒，而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往锅里添菜，倒酒，倒茶，递纸巾，叫服务员，开酒瓶，还有强颜欢笑。饭桌上其他人叫我小伙子，叫他“喂”。
　　
　　我和他关系不错，因为有一次我看到他盯着我手里的橘子，我发现时，他迅速地低下头，假装在认真做事；他这一举动竟然让我觉得心酸，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我拿起一个橘子递给他，他忙说不要不要，我坚持，然后他接受了，等我回来时，正好看到他狼吞虎咽地吃着橘子，他抬头看着我，尴尬地说，很甜。我感觉得到，他很开心，所以那天我又假装要出去，顺手放了四五个橘子在他桌子上。这以后我偶尔去找父母时，他看到我总是热情地打招呼。
　　
　　我开着车，他坐在副驾驶座，酒气熏天，车里静悄悄，只剩下呼吸声，我顺手开了音响，飘出一个低沉的声音，我一看屏幕上的播放列表，张国荣的《取暖》。
　　
　　我听着听着就觉得受不了，因为太沉闷了，想随手按掉，他却急忙用手制止了我，他用征求的语气跟我说，让我听一下吧。
　　
　　我点点头。
　　
　　然后他又说这首歌，他上学的时候也觉得不好听，不过出来工作以后就觉得挺好的，只是很久没听了。
　　
　　我又点点头，不是我装酷，主要是我没听过，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们就这样安静地听着这首歌，路灯投射过来的光一道一道地刷过我们的脸，路旁没有一个人，路上也没有一辆车，天上挂着冰凉的月亮，静谧地我想大喊大叫。
　　
　　只是却突然耳边传来嘶哑的声音：
　　
　　你不要隐藏孤单的心　　
　　尽管世界比我们想象中残忍　　
　　我不会遮盖寂寞的眼　　
　　只因为想看看你的天真　
　　我们拥抱着就能取暖
　　我们依偎着就能生存
　　即使在冰天雪地的人间……
　　
　　歌声很难听，我转过脸看着他，他红脖子红脸大声跟着音响大声唱着，我竟然看见他眼眶湿润。
　　
　　接着他沙哑地说：开下窗。
　　
　　我刚刚一打开窗，风便凶猛地呼啸而入，但最让我措手不及的不是风声，而是他的哭声。
　　
　　他哭得撕心裂肺，彻头彻尾。我的右脚掌不断敏捷地踩着刹车放慢车速，而他只是对着我摆手，然后脸埋在另一只手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从他手心里漫出来。
　　
　　我不会安慰人，通常被我安慰过的人会更难受，这是被我安慰过的人都公认的。所以我只是加快了车速，让风来得更猛烈些，风声越来越大，像无数旗子在耳边飘扬，却不能盖住他的哭声。
　　
　　由于我的习惯，无论电脑手机还是一切可以播放音乐的东西和软件，一律被我弄成单曲循环，听腻了一首再换一首，于是《取暖》一遍又一遍地放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渐渐只剩下抽泣了，最后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到他家楼下的时候，他红着眼睛，在旁边的水龙头用力地搓着脸，用手抚着眼睛，他眨了眨眼睛，有气无力地问我，还看得出来吗。我说有点。我知道他老婆还在等着他。
　　
　　他又冲了冲眼睛。我问，很不容易吧？不知道为什么，问完这话，我感觉眼睛有一种泛红的冲动。
　　
　　他只是以为我问的是眼睛，他说没事，喝过酒也差不多这样。接着对我说了一些不好意思和道谢还有回去路上小心之类的话。
　　
　　最后他站在晚风里，用力挺直了腰杆，扯了扯衣服，用纸巾把脸上的水擦干，咳了两下，吞了一口口水，然后深吸一口气，挺起胸口来，对我笑了笑，提着包上了楼梯。
　　
　　我抬头看着面前这栋老旧的楼房，楼道甚至没有一盏灯，听着他疲惫沉重的步伐声，整栋楼黑压压地立在我面前，沉默而冰冷。我想他马上就要回到那个简陋却温暖的地方，他的脆弱不会让自己的老婆看到，他仍是一个身高一米八的大男子汉，在他年幼的孩子面前，他依然顶天立地。
　　
　　我看着他起早贪黑，看着他回如此简陋的家，看着他面对客户的时候手有意无意地遮住衬衫上没有纽扣的扣子，他总是有礼貌地笑。只是生活对于他是怎样的寒冷，以致于他喝醉以后，听了一首沉闷的《取暖》以后，能哭得像一个孩子。
　　
　　很多时候，有些人站在生活面前，他们两手空空，但是谁又能说他们一无所有。